“这条路苦不苦是我的事!”她声音拔高,眼圈泛红,“我在体校手腕发抖、膝盖淤青、被对手重板打得手臂发麻的时候,你在哪里?拿金牌!关心你的男队!你的冠军弟子们!你问过我一句吗?!”
“你只会说‘别练了’、‘太苦了’、‘女孩子好好读书’!你根本不懂!不懂我为什么要打乒乓球!这条路是我国外黑夜里的光!是我自己拼出来的路!不是你施舍的‘轻松’!”
“你凭什么管我?!就凭你提供了一颗精子吗?!”最后一句嘶吼,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
4。
客厅陷入死寂,只有何杨压抑的喘息。杨正静静看着她,石雕般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被刺痛的愧疚和更深的无力。他想起了赵卫国说的“倔”、“硬扛”,想起了自己一次次的缺席。
良久,他沙哑的声音打破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比刚才的沉默更重地压下来:
“说完了?”
“你要打,可以。留下,也可以。”
“但规则,必须遵守。”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的阴影:
“第一,我们的关系,是国家队最高机密。在这里,你只是解何杨,队员。我只是杨正,男队主教练。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不许以父女相称,不许有任何超出教练和队员界限的接触!一旦泄露,无论原因,你立刻离队。”
“第二,”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何杨的左手腕,“你的身体,尤其是手腕,必须无条件服从队医和教练组!训练计划、强度调整、任何伤情,哪怕最轻微的不适,必须第一时间、详尽报告!隐瞒伤情,逞强训练?立刻离队。”
“第三,”他的声音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文化课学习,不得低于队内要求标准,且必须达到优良。”
何杨的心沉到谷底,屈辱感让她浑身发冷。又是这些冰冷的枷锁!
但杨正的话还没完,他紧盯着何杨的眼睛,一字一句,加重了分量:
“第三点补充,也是最重要的:绝对、绝对、不许让你母亲知道你在国家队打球!”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何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杨正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母亲……她一直在劝你去国外念书。她不知道你进国家队的事。如果她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带走。她会动用她能想到的所有关系,给你申请学校,安排课程……她不会允许你走这条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何杨从未听过的、近乎恳切的疲惫:“何杨,我和你母亲……聚少离多。对你,我们都有亏欠。她希望你过去,是觉得……觉得那样或许能弥补一些,能多一些时间相处。她……是关心你,只是方式……”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
“所以,”他重新看向何杨,“文化课必须保持优秀!她给你安排的每周固定时间一对一辅导,确保进度和质量。”他加重了语气,“这不仅是为了让你有退路,更是为了堵住你母亲的嘴!让她知道,你在这里,学业和打球可以兼顾!明白吗?一旦成绩下滑,让她找到借口,或者让她察觉到任何异常……后果,你清楚。”
最后这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三条规则,每一条都像冰冷的锁链,而第三条,更是缠绕着母亲这座无形的大山和父亲隐秘的、扭曲的“陪伴”诉求——用强制性的学业联结,来弥补他们共同缺失的时光。
“听明白了吗?”杨正最后问道,语气是纯粹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命令,却又裹挟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解何杨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愤怒被这层层加码的冰冷规则彻底冻结,她与母亲,用学业这根绳索,试图将她捆绑在身边,哪怕是以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屈辱、愤怒、还有一种被当作筹码的悲哀,交织在她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梁,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明白。杨指导。”
“规则,我会遵守。学习,我会做到最好,绝不给她任何借口。”
“至于证明,”她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寒冰,直直刺向杨正,“我解何杨,不靠你杨正的名字,一样能在这里,站稳我的位置!谁也夺不走!”
说完,她猛地转身,拉开大门,决绝地冲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砰!”的关门巨响,震碎了屋内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杨正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无比孤寂。他缓缓走到玄关,目光落在鞋柜上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盒上——进口的肌肉劳损膏药。他拿起药盒,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他沉默地看了很久,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药盒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冰冷的规则之下,那份对女儿的担忧,那份对前妻干预的忌惮,那份试图通过强制学习来建立脆弱联结的笨拙努力,终究只能化作掌心这盒无法送出的膏药,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而那个倔强离去的背影,将在母亲目光的潜在威胁和父亲冰冷规则的夹缝中,背负着更沉重的秘密与枷锁,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