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几分活气,粗短如青虫般的双眉因疼痛蹙起,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动,口中吐露出些呢喃不清的词句。
“爹……别杀我娘……”
徐夫人眼泪翻滚着从眼眶中滚落,将怀中的小儿拥了又拥,抬头对上韩纪双眼,颤巍巍说道:“多谢仙姑搭救,妾身无以为报,愿以死谢之。”
韩纪恢复先前冷若冰霜的神情,揩去手上的血迹,冷冷道:“徐夫人,王婆所说的信究竟是送给谁的,你还不说么?”
徐夫人低垂着头,她的目光在人与人那微不可见的影子上游动。
“那信……是给我的。”徐云石颤抖着打断了徐夫人的话,“锦绣传信于我,求我救他,那时的我被家中生意绊住了手脚,待到我赶到,她的孩子已经没了,险些一尸两命。我本以为此事是意外,现在想来竟是宅中主母……”
提及家仇,他的声音微弱了些许,那些字句仿佛是滚烫的火石,时时刻刻都在灼烧他的喉咙,让他看上去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轻轻移动到安儿身侧,将那双小手拢在自己的掌心中,又抚摸着徐夫人的发鬓,柔声道:“都是我这个为夫、为父的过错。锦绣是我爱慕的女子,夫人是我携手一生的发妻,无论是安儿还是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这一生,行差踏错许多,若非要怨,就让锦绣来怨我吧。”
徐夫人早已泪流满面,不住摇头:“老爷……”
他话毕,提起一侧的长剑就要自刎,却听得众人惊呼,待回过头去,徐夫人已然一头撞在木柱上,晕死过去。
悠悠转醒的安儿见状踉踉跄跄地扑上前,看着满头鲜血的母亲,嚎啕大哭。
一时之间,院内众人都被这凄惨的一幕惹得涕泪连连,更有些气愤的又将指责的目光投到韩纪身上。
安儿跪在徐夫人身侧,哭喊道:“不是娘的错,都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林娘娘让我帮她带东西到杨家庄,是我贪玩,我为了骗她的饴糖答应了她,但是我没有去,仙长,你救救我娘好不好?”
韩纪心中一喜,拍着安儿的肩膀,道:“你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天明若能寻到大夫,你的母亲保不齐还有救。”
她的身影遮住了安儿的身影,无人看得见安儿说了什么,只听得安儿说:“林娘娘就让我带的就是这个,上面有我看不懂的字,我那天原本是要去的,但是我贪玩……我去了集上看戏……误了时辰……我不是故意的……”
韩纪听完,站起身来问众人:“杨家庄可曾有个姓林的娘子?”
宾客与丫鬟小厮交头接耳,因徐夫人撞柱自杀而吓得躲在阿随身后的春生探头出来,轻声道:“嘉州书院的杨先生是杨家庄的,我听人说他早死的妻子姓林。”
闻言,一旁的人们也纷纷点头。
他们的记忆中似乎真的浮现出那杨家新妇蹲坐在清水溪畔浣纱洗衣的窈窕身影,眼若双星,眉似弯月,确实与这位美丽非常的锦绣夫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位女子叫什么?”
“好像叫林同秀。”
“同秀同秀,锦绣夫人,她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怎么会?你痴呆么?那杨家媳妇不是被发现在夫婿赶考途中与奸夫偷情,杨家小哥赶回家时,媳妇早被浸了猪笼,他当时与家中人大吵一架,自此大病一场,再不赴考,如今每年他媳妇忌日,他都要去清水溪畔为他媳妇放水灯,只求他媳妇的魂魄可以早日投胎,免受漂泊之苦。”
“是啊,那个姓杨的年轻人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只可惜太过痴情,耽误一生。他当时大病一场,可不是单单为情所困,而是不顾瓢泼大雨,几次跳入清水溪中,将他那红杏出墙的媳妇的尸体从水中捞了上来,据说那尸体捞上来的时候,都泡烂了,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
“那这锦绣夫人若不是林同秀,为何叫小儿送信到杨家庄呢?”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徐夫人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
她听见“林同秀”的名字后,双目圆睁,似乎看见了旁人瞧不清的事情,额头的鲜血自她饱满如圆月的脸上滴落,她来不及擦,只是一味躲避着:“是她!她来索命来了!”
安儿扑进她的怀中,抱住她的手臂,哭喊道:“娘,你活过来了!”可徐夫人却没给他任何回应,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黑云滚滚的夜空,不住地呢喃道:“林同秀回来了……林同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