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洄自幼就是个叛逆的小孩。
在几个兄弟中,他的性子最为跳脱,且一身反骨不服管教。幼时宫塾里给他开蒙的先生都被他气走了好几个,后来是皇帝亲自出马,才算按着他读了几年书。
再稍大一些,皇帝便判定他不是个读书的性子,决定让他习武。主要是能继续教他的先生实在不多了,再让他气上几年,只怕又要气走几个。
事实证明,皇帝的判断没有错。
周远洄是天生习武的好苗子,短短几年的时间,武艺突飞猛进,后来皇帝便让他入了营。本以为入了营有了管束,他性子能收敛一些,谁知营中也没人能降得住他。
十二三岁时他迎来了最强的叛逆期,宫塾里教书的先生他气不着了,开始气营中带着他的武将。后来闹得狠了,他在营中受了罚,直接撂挑子走人不干了。
“我压根不想入营,更不想当什么将军,父皇若是硬要逼我,干脆打死我算了,就当没这个儿子。”周远洄脾气上来了口不择言。
皇帝被他气得够呛,直接罚了他到京郊的园子里闭门思过,还把伺候的人都给抽调走了,打算让他好好吃吃苦,反思一下自己的忤逆之言。
周远洄自己还委屈着呢,哪儿会反思?
皇帝不拨人伺候,他便整日在园子周围晃荡,饿了就去附近的农户家里或庄子里混个饭,末了留些银钱给人家,如此将就着过了小半个月。
如今正值暑天,京郊也热得很。
这日,周远洄在外头晃荡了小半日,午时觉得饿,便去了离静园很近的一处庄子里。许是天热,庄子里的门房都不在,只有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蹲在门房的屋檐下看书。
周远洄混饭时来过这庄子两次,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对方看着约莫六七岁,长得白净漂亮,只是身体过于瘦削,连带着面色也有些不好,带着几分病态。
“你是谁?”男孩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他,漆黑的眸子很清澈。
“你看什么呢?能看懂吗?”周远洄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而是有些轻佻的反问对方,那语气带着一种大人面对小孩时的“傲慢”。
男孩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而是认真答道:“我认识得字不多,只认识不到一小半的字。哥哥你肯定识字吧?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几个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
周远洄被这孩子的乖顺模样取悦了,“纡尊降贵”地凑近看了看,一一指点了那几个字的读法和意思。他这一举动,惹得男孩看他时的目光都亮了几分。
“你几岁了?”周远洄问。
“七岁。”男孩回答。
“你叫什么?”
“我叫喻君酌。”
周远洄走到小喻君酌身边坐下,收敛了方才那略显“傲慢”的姿态。
他自幼没什么玩得来的朋友,几个兄弟中,大哥太子过于端方,三弟又太傻,身边那些勋贵子弟更不用说了,没一个他看得上的。正因如此,周远洄才会养成傲慢恣意的性子。
但今日面对乖顺的喻君酌,他难得找到了一点和同龄人相处的自在。尽管他比喻君酌大了好几岁,压根算不得同龄人。
“这些字你不用急着写,知道大概意思就行了。”周远洄朝他说。
“好。”小喻君酌对眼前这位小哥哥充满了“崇拜”之情,对方说什么他都觉得有道理,不会忤逆或反驳。
毕竟,他识字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耐心地指点他,庄子里的账房每次面对他时都很不耐烦,往往要等他问好几次才会告诉他。
“能劳烦你教我写名字吗?”喻君酌仰着小脑袋问他。
“那你给我弄点水喝,我渴了。”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起身奔着水缸而去,拿水瓢舀了足足半瓢水,后来觉得不雅,又去厨房取了碗来,将水倒在了碗里才端给周远洄。
周远洄喝了水,捡起一旁的树枝写下了喻君酌的名字。
“君酌,你应该是这两个字。径须沽取对君酌……这首诗的这一段大概是在说,朋友相聚应该开怀畅饮。”周远洄自己看书读诗都是不求甚解,也解释不出更高明的意思来,又怕小喻君酌听不懂,便道:“就像咱们俩,今日相聚是缘,不管将来如何,相聚之时都该珍惜眼前。”
小喻君酌思索了片刻,取过他的空碗又给他添了一碗水。
“你倒是有趣。”周远洄被他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
这日,周远洄直到教会喻君酌写自己的名字,才起身告辞。
“你要走了吗?”小喻君酌看着他,眼底似有不舍。
周远洄迎上男孩清澈的眸光,心有些软,开口道:“你想留我用饭?”
“我……我没有饭给你。”喻君酌说的是实话,他在庄子里没有任何话语权,平日里多吃一点的权利都没有,哪有能力做主留周远洄用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