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莫顿先生的指示,埃米特说他第二天早上就要离开纽约,所以当场就得敲定所有细节。这让办公室陷入一片忙碌,因为双方要商定条款、签订合同。
——如果他们真的准备了合同,埃米特问莫顿先生,我应该签字吗?
——他们摆在你面前的所有东西都签上,我的孩子!确保经纪人也签了。之后,一定要求留两份有效文件归档。经纪人一拿到你的签名,他老妈家的钥匙都会交给你。
科恩先生给的地址把埃米特带到曼哈顿下城一条肮脏的街道上一家肮脏的旅馆。42号房间开门的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先生,埃米特从他口中得知,休伊特先生已经不在那里住了,这让埃米特很失望。但他也了解到,休伊特先生的儿子昨天早上来过,好像还在旅馆住了一晚。
——也许他还在这里呢,那位先生说。
在大厅里,那个留着细长胡须的接待员说,当然当然,他知道埃米特说的是谁。哈里·休伊特的儿子嘛。他过来问他老爹的下落,然后订了两个房间过夜。可他已经不在了。他和他那个呆呆的哥们儿中午左右离开了。
——带走了我那该死的收音机,接待员补充道。
——他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可能吧。
——可能吧?埃米特问。
接待员靠在椅背上。
——我帮你朋友找他父亲时,他给了我十美元……
据接待员说,要想找到达奇斯的父亲,埃米特可以跟他父亲的一个朋友聊聊,这个朋友每晚八点过后都会去西区一家酒馆喝酒。因为时间还早,埃米特沿着百老汇大街一直走,直到找到一家咖啡馆,那里忙忙碌碌,也干净亮堂。埃米特坐在吧台,点了一份特色菜和一块馅饼。他吃完饭,喝了三杯咖啡,又抽完一根从服务员那里讨来的烟——一个叫莫琳的爱尔兰女人,她比伯克太太忙十倍,却也优雅十倍。
旅馆接待员提供的消息让埃米特回到了时代广场。再过一小时才天黑,但这里已是灯火通明,亮满香烟、汽车、电器、旅馆和剧院的招牌灯。到处都是巨大而花哨的招牌,这让埃米特一点都不愿购买广告中的任何东西。
埃米特回到第四十二街街角的报摊,认出了今早那个卖报人。这一次,卖报人指着广场北端,那里有个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的巨大招牌灯,在距街道十层楼高的地方闪闪发光。
——看到那个招牌了吗?过了它,左转到第四十五街,然后直走,一直走到曼哈顿的尽头。
在这一天里,埃米特已渐渐习惯被人忽视。地铁上的通勤者、人行道上的路人、等候室里的表演者都对他视而不见,他把这归咎于城市生活的敌意。所以,一过第八大道,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不再被人忽视了。
在第九大道的拐角,他被一个正在巡逻的警察盯上。在第十大道上,一个年轻人走近他卖毒品,另一个则向他卖自己。快走到第十一大道时,一个黑人老乞丐向他招手,他加快脚步避开,结果没走几步又撞上一个白人老乞丐。
一早上的无人问津令埃米特有些不快,他现在倒是乐意如此。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什么纽约人走起路来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急迫。那是劝退乞丐、流浪汉和其他落魄之人的信号。
埃米特在河边找到“船锚”——就是接待员告诉他的那家酒吧。考虑到酒吧的名字和位置,埃米特原以为这地方面向水手或商船成员。即便它曾经是,这种关联也早已不复存在。因为里面没一个人看似经得住风浪。在埃米特眼中,他们看起来还差一步就沦落成他在街上躲开的老乞丐了。
埃米特从莫顿先生口中得知经纪人非常不愿透露行踪,他担心酒保也会同样守口如瓶,或像阳光旅馆的接待员那样,希望得到丰厚的报酬。可当埃米特说自己在找一个叫菲茨威廉斯的人时,酒保说他来对了地方。于是,埃米特在吧台坐下,点了杯啤酒。
—·—
八点刚过,船锚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酒保朝埃米特点了点头。埃米特坐在高脚凳上,看着老人慢慢走向吧台,拿起一只酒杯和半瓶威士忌,退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在菲茨威廉斯给自己倒酒时,埃米特想起达奇斯讲过这人一生的起起落落。很难想象这个步履蹒跚、一脸愁容的瘦削之人曾被高薪聘来扮演圣诞老人。埃米特在吧台留了些钱,走到老演员桌旁。
——打扰了。你是菲茨威廉斯先生吗?
听到埃米特说出先生一词,菲茨威廉斯略感错愕地抬头。
——是的,他过了片刻承认。我是菲茨威廉斯先生。
埃米特坐在空椅上,说自己是达奇斯的朋友。
——我想他可能昨晚来这里找你聊了聊。
老演员点点头,仿佛他现在明白了,仿佛他心里已经有数。
——是的,他用一种近乎认罪的语气说道,他来过。他想找到他父亲,因为他们之间有些事没了结。但哈里已经出城了,达奇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来找我菲兹。
菲茨威廉斯朝埃米特露出半心半意的微笑。
——你瞧,我是他们家的老朋友。
埃米特回以微笑,问菲茨威廉斯有没有把休伊特先生的下落告诉达奇斯。
——说了,老演员说,先是点点头,然后摇摇头。我告诉他哈里去了哪里。锡拉丘兹[3]的奥林匹克酒店。我猜达奇斯会去那里。等他见完朋友之后。
——哪个朋友?
——噢,达奇斯没说。但是在……是在哈勒姆。
——哈勒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