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男孩趴在浴池边,被抱起来擦干穿衣服也没动弹,只在重回地面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我听到有人在骂我。”
“他们骂我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杂种,让我去死,说都是我带来了一切的灾难……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的人全世界都这么说。”
他黑红分明的眼睛里浮现出困惑,“这样也能不怨恨吗?”
孩子被热水熏红的眼还是水润的,里面却已经化作了万仞冰川,寒凉浸骨。
翎卿道:“那是因为另一个我们在忙着毁灭世界呢,看开点,我们挨得是骂,别人丢的可是命。”
男孩道:“又不是我干的,我还没来得及,不对,要不是亦无殊,我早就这么干了。”
“是啊,”翎卿说,“所以这只是个梦。”
“你该想的不是这些,”翎卿单膝跪在地上,拂起他鬓角的发丝,摸摸他的额头,“你也大可不必去怨恨亦无殊,我们和他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实在认同不了他,你就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去打败他,怨恨和不甘是最没用的,非但没用,还会让你产生偏见,他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不喜欢他,你也可以学习这些东西,再去超越他。”
“我想过很多年我为什么长不大,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些许灵感。”
男孩一动不动任他摸着头,和成年的自己之间靠着温热的掌心传递温度。
“除了缺少食物,还可能是因为愤怒。”
那片灰暗天穹下,被初生的魔神毫不在意地夺走生命,再以神力强行蜕变为更强大形态的黑龙,死去后永远黯淡的双眸,哪怕立于苍穹之下,也永远失去了生命。
少年魔神恣意张扬,为身下的强大坐骑感到满意。
而祂看不到的时空中,少年缓缓跪在黑龙的鼻梁上,抱住了眼前漠然沦为傀儡的伙伴。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悲伤。
从诞生起就塞满了怒火和毁灭欲的心脏,第一次褪去滚烫的愤怒毒汁,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疼痛。
“我们生于恶欲,从诞生那一刻起,就被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纠缠,嫉妒、怨恨、怒火磨灭了我们的理智,以至于一直在愤怒,愤怒于这个世界,愤怒于亦无殊,从来没有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过。”
男孩望着他,有些急切,又有些不解,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额前的发忽然被恶劣地揉乱,听到自己说:
“愤怒的是孩子,会冷静思考的才是人。”
“譬如现在,”翎卿微微弯起眼睛,“你感觉到了什么?”
男孩仰起头,额头上的手依旧紧贴着他,他茫然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摒除一切怨恨、愤怒、不甘,他感受到了同源的悸动。
耳边喧嚣的杂音飞快流走,一切痛恨辱骂渐渐远去,再听不见分毫,像是有人捂住了他的耳朵,但其实没有,没有人保护他,是这些东西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听见了山涧泉水流动的声音,小鸟的鸣叫,花朵绽开时啪的那一声。
惊心动魄也不过如此,死亡过去就是新生,男孩迷茫地望向他,
那是亦无殊在见他的第一眼感受到的悸动,可他到死才感觉到。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翎卿问他。
“你刚刚不是说你有朋友吗?”男孩别扭地说,“我想去看看。”
“好。”
一直到傍晚,书房门被推开,亦无殊没在翎卿身边见着小的,“回去了吗?”
“嗯。”翎卿走到桌子前,弯腰去看他的侧脸。
他已经不再是少年清瘦纤细的身形,颀长而不失优美,这样一手撑着桌子,俯身下来的动作,都优雅得让人移不开眼。
亦无殊问:“去哪玩了?”
“叫他回去杀宁佛微还有你那个规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