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无殊长指划入他的发,晶莹的、柔软的、在他死后生出的银发,瀑布一样披在他身上,带着主人身上的余温,熨帖得仿佛触摸到了这个人。
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雪花零星飘落,天穹辽阔万里,冰冷的银河俯视着他们,在满世界的寒冷中,只有彼此是温暖的。
“从我诞生,到那一天,死在我手中的人共有四十五个,但是爱一个人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翎卿手往上移,蒙住他眼睛,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触摸到了下方的眼珠,纤长睫毛扫在让手指缝里。
“你是想做第四十六个,还是第一个?”
“…………”
亦无殊低低笑起来,“为什么这时候还是死亡威胁啊,不能说点好听的吗?哪怕是不那么走心的也行啊。”
“所以?”
“你摆错选项了翎卿,这两者之间并不是二选一的关系,不被你爱地活着和被你爱然后死去,这才是值得思考的。”
“所以?”
亦无殊将他手拿开,眼中忽的多了抹情绪,冬日里的雾,灰蓝色,浅淡漂浮着,看不清下面的暗流,“想你爱我。”
“就这一个?对死活没要求吗?”
“尽量活着吧,死了多难看啊,尸体都是僵硬的,你还得带着我走。”
“好。”翎卿抵着他额头,弯起的眼,太过炽热的温度,把那层浅淡的雾气吹散,“你活着。”
他手伸到亦无殊身后,推开窗。
“看。”
魔宫外是荒原迷宫,本该是灰暗凄冷的色彩,此时仿佛一桶颜料泼了上去,青黑色枝叶化作秋日里红枫,层层朝着外头渲染,就连空着的草地上都是相同的绯色。
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是一种小花,细细柔柔,绯色的花瓣迎风飘飞,宛若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远处,还有数不清的花自土壤中冒出,迅速生长绽放。
从魔宫一路开到了魔域边境的黑色高墙。
素来被风沙侵袭的城墙缝隙中,绯色轻轻摇曳。
亦无殊伸出手,接住一片飘飞过来的花瓣。
花瓣却在碰到他手的一瞬间,化作了浅绯色点点星光,飘散在天地间。
“嗯?”
“懒得打扫。”翎卿在旁边懒洋洋道,眼里含着一抹戏谑,“都要成婚了,还要什么花,看看得了,回头扫起来不麻烦吗?”
魔尊要成婚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魔域震动。
紧接着修仙界震惊。
“我从来没想过,魔尊这位置,还能成婚。”一城主揣着请帖,生平首次踏进了这方传说中的禁地,望着远处矗立的魔宫,心里惴惴不安,“咱们魔域往上数几千年,几十代尊主,就没听说过谁还能成婚的。”
就在半个月前,绯色花突然开遍了魔域,将魔域染成了红色。
整整半个月,魔域都陷在花瓣雨中。
紧接着,魔尊的请帖就送到了手中。
“是啊,谁当上魔尊的时候没点撕心裂肺都往事,我前两天专门查过,咱们魔域的六十二个魔尊,有七个是死了媳妇,两个死了丈夫,伤心之下成魔,发誓杀尽天下人,二十三个一心修炼,就是个彻头彻尾都修炼疯子,对人世间的情欲避如蛇蝎,生怕坏了他们的童子功,道心破碎,剩下的全是淫贼,从上位就光开后宫,到处收集容貌姣好的少年少女供自己享乐……还没听说过谁成婚的。”
“咱们魔尊也就在话本子里成婚最多,我也算了算,现在已经有正道第一天骄,和殿下不打不相识,殿下在和对方的针锋相对中逐渐被对方的倔强打动,可惜对方正直不屈,不愿接受魔头的示爱,逼得殿下对他一通强取豪夺,虐身虐心,最后痛失所爱。还有纯洁善良的王侯小公子,用他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殿下,就像一束阳光照进地底,抚平了殿下心里的伤,殿下一边嘴上嫌弃一边心动……”
旁边有人揣着袖子。
“说起来和殿下成婚的也是位仙尊吧?他的抵死不从呢?几十次出逃再被抓回来呢?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他就从了?”
起了个头的人也把手揣上了,默默看向他,“不从?他为什么不从,要是殿下问你,让你嫁他,你从不从?”
“那我肯定,”那人挺起胸膛,高高昂起头,正气浩然,荡漾道,“立刻答应了啊。”
“去去去。”刀剑石头齐齐摔到他身上。
那人把脸上的剑鞘扒拉下来,“骂我做什么?搞得跟你们不答应一样,怎么,忘了欢哀楼追杀令的榜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