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望回的汇报一贯完备,不是那种问一句答一句拧水似的,无需柳湛追问,他就道尽来历:“他是年前搬来的,之前住别处。”具体旧住址蒋望回没记住,但裴改之的家世很特别,颇有印象,“他娘是一富商独女,父亲赘婿,后来父母亡故,变卖家产,一心读书博取功名。”
一心读书?
柳湛嗤笑。
天气热了,这会已经开始有蚊子,在柳湛身边绕飞,耳畔时不时嗡嗡。
“他怎么见到萍萍的?”柳湛沉眸冷声,目不转睛盯着蒋望回,“可有碰她?”
蒋望回摇首,语气尽量放轻:“卖二陈汤的杨婆将萍娘子哄离家中,见到裴改之,离得很远说了些轻薄话,萍娘子调头就走了。”
蚊子复绕到柳湛面前,他眺了一眼,蒋望回旋即会意,指尖稍动,还来不及看清就已将蚊子打死。
柳湛一边转身回去睡觉,一边冷漠道:“知道怎么做吧?”
“属下明白。”
十五日后,杨婆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尸体都臭了,爬满老鼠,眼珠鼻子已俱被吃掉。
仵作验过,死因胸痹,死前曾竭力呼喊过。
杨婆还有个弟弟住城里,来都没来,只妯娌孤身吊丧,因为忌惮鼠疫,没有下葬,直接一卷席子裹着烧了,而后将杨婆的银两首饰尽皆捡走。
众人摇头唏嘘,那条街除了杨婆家,全是张屠产业,赶上查封无人,她又独居,唉,运气不好,但凡有个人经过,及时听见求救,结局兴许就不一样了。
柳湛下令的翌日,也就是他们离开润州的前一日,蒋望回潜入裴府。
厨房里储放着未烧的干柴、未煮的大米,正堂桌上的长颈瓶中犹插新鲜杏花,甚至连拉车的马都还在厩中吃草,裴改之和他的长随们却不见踪迹。
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蒋望回侧着身子走近裴改之的卧房,手持宝剑,四面环顾,小心戒备。床。上无人,帐子束着,反倒是旁边墙上吊下来的秘色纱帘随风乱舞,蒋望回用剑挑起一片纱帘,见帘后挂着一幅仕女画,淡彩佳人笑睇每一位来人,眸子灼灼,酒窝深陷。
蒋望回神情凝重,一旦认出画的是萍萍,画中女子笑就不再笑,而是裴某对他和殿下的公然挑衅。
第37章第三十七章烟花三月下扬州
*
翌日,三月十八。
萍萍柳湛鸡鸣就出发。柳湛今日没穿白,着一身黛青色圆领袍,头插了支青玉卯酉簪。萍萍眺了又眺,连看两眼,柳湛不由生起一分自得,抿唇笑道:“怎么了?”
萍萍实话实说:“这身像蒋小官人的衣裳。”
柳湛就是在模仿蒋望回打扮,扬州官场盘根错节,远比润州复杂,他需要更低调,更泯然众人,更像林元舆的长随。
萍萍说他像,他按理应该高兴,可却不知怎地,心里反而极不舒服,如鲠在喉。
柳湛似笑非笑:“那你可别认错了。”
“怎么可能认错?”萍萍旋即回,只是穿衣风格相仿,“你俩长得又不一样。”
柳湛双唇粘着,但动了动,突然想问她那是自己好看,还是蒋望回好看?下一刹又觉好可笑,怎么会想到这么自降身份的问题。
他以舌抵齿,没再言语。
因再不回来的缘故,萍萍行李较多,索性和柳湛的行李一起装做一箱,柳湛雇的马车到门口,车夫一见箱子,就犯难道:“这车厢里放不下呀,给你们绑起来,行吗?”
“绑哪里?”柳湛问。
“绑后头,后头这里。”
柳湛与车夫交涉,萍萍在他身后,原本是扫视,看见头上青簪,目光定住。
她在重逢之前就备好了不少官人的衣裳佩饰,其中有三根发簪,这回柳湛均未带走,说会帮忙变卖。
她今天看见这根青玉簪,又想起他前些日子还带过白玉的、金镶玉的、嵌宝的,而她那三根只是银的竹的,难怪他不愿意带走。
萍萍默默记在心里。
她见车夫已经开始绑箱子,便去搭把手扶住,柳湛见状,这才也扶在箱侧,道:“你先进去吧,我来。”
萍萍钻进车厢,柳湛过一会上来,盘膝坐定。马车开动,晃晃悠悠,窗帘因颠簸扬起一角,窗外景致萍萍熟悉——他们今天还从上次去焦山那个码头登船。
窗外看了一阵她就不想看了,问柳湛:“我们要在扬州待多久?”
“去了才知道。”柳湛淡淡回答,他当然希望越短越好,想着便去捉萍萍的手,抓了放到自己膝上,垂眸轻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