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不是行院,”柳湛挺背急辩,“且就算是又如何?”
官家别首,一句“这些年你被护得太好了”终究没有出口,少顷,扯嘴角:“千人骑万人枕,如何堪配一国储君?”
“人之所爱,一往情深,远越尊卑贵贱,在儿臣眼里,她只是儿臣的爱人,将来的妻子,无论何种身份。”
萍萍伏跪在地,始终额头贴地,听到这里心中大恸,能得柳湛这番话,今生跟定他,再无二致,哪怕为他死了也愿意。
柳湛思忖清楚,缓道:“儿臣至死离不开她,如果不配……”
后半句自己可以让出太子之位正要出口,门外忽有宫人奏拜:“陛下,太后娘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陛下!”
柳湛两只小腿仍贴地面,只上身朝殿门口扭:“嬷嬷能说话了?”
因无人看守,金莺一步一步走上殿,双手前奉一只木匣。
官家微扬下巴,他身边服侍的内侍立刻从金莺手中接过木匣,递呈案前。
官家打开看后,沉吟不语,直到金莺已经退出殿外离开,才冲着柳湛,鼻息重重出了口气:“你是朕的儿子,朕几时要你死了?”
官家刚要补一句“再莫要提死字”,柳湛抢先一步再道:“父皇若仍执意赐酒,儿臣将与她共饮!”
他看向萍萍,想象着饮鸠酒时挽手,那算不算也是洞房交杯?萍萍却已朝前再跪了些,响亮磕头:“万岁,民女也愿意和阿湛同生共死!”
她称呼他的名字,而不是殿下。
官家定定睥睨底下跪着的少男少女,眸深若潭,良久,嘀咕:“情意绵绵,杯酒共饮。”
字句仿佛自官家心底碾过,眼前的柳湛和萍萍,令他忆起一件三十年余年前的往事。
好多年没想起过了,以为自己已经淡忘,没想到还记得。
当年的心上人要入宫,去挣青云直上,他亦有他的图谋壮志,皆知对方不是良配,也做了选择,不后悔,但却控制不住那一丝割舍情意的钝痛,如刀碾肉。
她不知从哪找来一坛酒,说里头下着瞧不见的,入水既隐的蛊虫,喝下去睡一觉,就能忘却爱人,再想不起来。
心里不会再难受,绝情弃爱,方能更好的成就大业。
他俩开坛各倒了一杯,但最终都一口没喝,将酒坛重埋树下,分道扬镳。
官家盯着桌上那只太后送来的木匣,一面念着里头的东西待会要烧掉,一面生恨。
片刻,官家噙笑抬首,他瞧不起萍萍,仍懒得眺她一眼,只俯视柳湛:“娑罗奴,你说你们爱到愿意同生共死,那如果饮了忘情水,忘记对方,还会再想起来吗?”
“当然!”
“当然!”
柳湛和萍萍不假思索,异口同声,萍萍甚至因此抬头。
柳湛追问:“什么忘情水?”
官家以舌抵颚,他仅仅描述,亦不知道那蛊名字,她当年没说,现在口不能言。
“喝下去再醒来,会忘记心中所爱的水。”
旁的都记得,唯独忘记与爱人的点点滴滴,那人,再不存心中。
官家笑漾起来:“倘若你们喝完了仍记得对方,朕就信古往今来,真有情比金坚,允你二人成亲。”官家敛笑:“倘若不记得,就莫再提!”
他是不信的,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
“好!”
“好——”
萍萍和柳湛齐齐应声,柳湛还脱了长音。
官家年轻时容貌出众,到如今一双唇启合时依旧吸睛:“到昆玉殿后第三棵桂花树下挖,看能不能找出一坛酒。”
官家吩咐内侍,昆玉殿是他做大王时的寝宫,到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
又晲柳湛:“没那么快,回东宫等着去!”
*
半个时辰后,仍在官家这福宁宫的正殿中,皇后匆匆而来,屏退一众宫人内侍,只剩帝后二人。
皇后深吸口气,走近官家,在他身边仰首问:“殿下缘何未废娑罗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