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愿椿缓缓走近几步,小厮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将背紧紧贴在墙上,仿佛企图将自己塞入石墙中,这是本能;原本护在脑袋上的手突然伸出,用力抱住来人的腿,这亦是本能。
“吃的……给我吃的……”小厮撕扯着嗓子,发出干裂的声音,一听便知道许久没有喝水了。
“张管家,劳烦送壶水进来。”江愿椿朝门外吩咐道。门外的张管家犹豫片刻,还是端来一壶水,进门时压低声音对江愿椿说道:“施大夫,这人谎话连篇,您小心别被他骗了。”
江愿椿点头应是,张管家这才退到房外,贴心地关上房门。屋内再次陷入昏暗,小厮这才意识到一切并非幻觉,手指紧紧抓住江愿椿的裤脚,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
江愿椿见状,轻笑一声,故意晃动水壶,发出水声。小厮不自觉地盯着水壶,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他的嘴腔里已经分泌不出任何液体来。
“让我救你?”江愿椿反问,语气平静却带着,小厮双眼失神,木讷地点了点头。
“你能给我什么?”江愿椿继续问道,目光紧紧盯着他。
小厮身子猛然一颤,双手分别护住肚子和脑袋,崩溃地大喊道:“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不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江愿椿见状,心中了然。她知道,这人的精神早已不堪重负,继续施加压力,不仅问不出什么,还可能让他做出过激举动。
“你怕什么?我不是陈府的人,我求真相,求公平。”江愿椿蹲下身子,将水壶递出去,语气轻柔却坚定。
小厮却怎么也不肯接过水壶,不是因为江愿椿的话,而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我再也不会败坏少爷名声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要杀我……”
“我杀你干什么?我是来帮你的。”江愿椿语气平静,安抚小厮的情绪。
然而,小厮听完后却不断摇着头,手脚并用退回墙角,继续将自己团成一团,嘴里呢喃着:“骗我……不会了……不会再上当了……”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江愿椿倒也不着急,索性席地而坐,静静等待。小厮见半天没有动静,试探地张开双眼,昏暗的光线中,他清楚地看见江愿椿脸上那抹充满慈善的笑容。
江愿椿当着他的面,饮了一口水,然后将水壶轻轻扔了过去。小厮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捡起水壶,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水。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起来了吗?”江愿椿好奇地问道。
“捕快。”小厮很快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对于后一个问题,他却迟疑起来,“因为我……手脚不干净。”刚开始说时,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但越说越大声,仿佛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和他人。
江愿椿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我这一把年纪,可禁不住折腾。”
小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江愿椿,这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头发胡子已经花白的半百老人。他眼中的戒备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茫然。
江愿椿见状,语气温和地说道:“我不是捕快,也不是陈府的人。我只是个大夫,来这儿是为了陈聚德而来。”
江愿椿明白,前面那些罪名不过是陈府把人关起来严刑拷打的由头,不过是为了不落人口舌,糊弄衙门罢了。
小厮闻言,又垂下头,声音低沉:“我不知道……那天少爷喝了很多酒,人迷迷糊糊的,路都走不稳,嘴里还念叨着胡话。可人喝多了不都是这样吗?我怎么会知道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江愿椿静静听着,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她沉吟片刻,继续问道:“你没有隐瞒其他东西吗?例如,陈少爷有没有喝药调理的习惯?”
小厮似乎被戳中了什么,但很快又低下头,声音更加微弱:“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下人,少爷的事,我哪敢多问。”
江愿椿的疑虑并非没有来由。婚宴时陈聚德脚下虚浮四肢笨拙,举手投足都比常人迟缓半分,几次往来间察觉此人肝火旺盛双目涣散,分明是精气亏损之兆,偏生面容红润中气充足,两相矛盾令人费解。
待听得陈家儿媳提及他昏迷后仍存异常的体态,心下便有了定论。若非长期服用补气助阳药物,又怎么能维持这般反常态势。只是她深知这等高门大户最重颜面,断不会在握实据前贸然开口,平白惹祸上身。
小厮的隐瞒并未让江愿椿生气,她反而笑得更加和蔼可亲,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夫子,轻声问道:“你在顾忌什么?难道没有想过,陈家为什么要关你这么久?你是不是以为,他们觉得你知道得太多,要除掉你?不然,陈聚德应该会救你出去,证明你是清白的。可这么久他都没出现,是不是已经抛弃了你?”
“你这样想过,对不对?”江愿椿戳破了小厮的心思。他无力反驳,只能颤抖着说道:“我只想要活着……所以,陈聚德不管让我当狗还是当猪,我全部都照做了。他不能、能那样对我!不能!”嘶吼声被泣音所替代。
他泪流满面,神情癫狂,声音嘶哑:“不管什么事情都是我做的,让我去坐牢都可以,只要让我活着……”他跪倒在地,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额头的鲜血淌进眼睛,染得双目猩红,“我求你,替我告诉少爷,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如果他不放心,我可以砍掉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