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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1页）

声音刚刚落下，殿中静了下来，心宽如江淮一时间也没回话，他又不是真没脑子。

分担，分哪门子的担，闺女的担子还是工部的担子？但无论是哪种担子江淮都不想让人分担，他眉头紧皱，不管怎么想都不成。

可惜纵使那位姿态再怎么放松，表情再怎么懈怠，江淮也知道这不是玩笑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天子无戏言，言既出必有果。

江淮忏愧道：“皇上不是臣看不上，实在是柳枝骄纵，三人怕是满足不了这丫头，拙荆是个疼孩子的，定然不会是丫头委屈。工部卖力气活，炉子整日烧着，三位公子连伺候柳枝都伺候不了，这小身板又怎么能在工部撑下去？”他说的不客气，“老夫俗人一个，没读过几天书，三位小友不要介意老夫的粗鄙。”简而言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入他江淮的眼。

“也是愿椿眼光想拉是挑剔的。那名不见经传的杨公子、裴相那家小子都瞧不上眼，不过年岁到了总该婚配，若说出中意之人朕可为你赐婚。”

“回陛下这些都是坊间传言，臣女欣赏杨公子画作，悦公子才情，至于其他的，哼。”江愿椿娇憨地轻哼一声，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柔情，女儿家朦胧的好感与别扭表露明显。“而与裴公子一说更是空穴来风，不过出门采买偶然碰上。”

“愿椿少年心性，活泼也才好，想必江大人不舍将掌上明珠许给他人，多在府中承欢膝下好事一桩。”

皇帝每个字都轻飘飘地，平淡的语气裹挟着无形威压，江愿椿起身回到江淮身边坐下时，惊觉背上已经起了层薄汗。

“既然江大人不需要，那其他爱卿别客气了，上来挑挑，前三甲看不上没关系，科举给大穰输送多少人才，还怕挑不上来人？”

“皇上三思，此事不符合规定！尚未授官，不得参议朝政！”说话是拾遗，官职不大，但言官总有些特权，向皇帝进言提出建议，弥补皇帝的过失或政策的不足是他的本职。

如他所说确实不妥，其他人没看出来吗？看出来了；品阶比他高的御史大夫没来吗？来了，可只有他站出来。

皇帝心思昭然若揭，无非是得了由头想要肃清科举舞弊一事，谁都了然于胸，谁都不想站上皇帝搭好的戏台，上去唱出忠臣戏码。

拾遗已经两鬓斑白，絮着的胡子也夹杂着灰白，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许因郁郁不得志。他的背佝偻，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抖，尽管他极力控制，可胸前双手握着竹木笏板已然拿不稳，掉落在地上。

拾遗没有去捡，也不在意所有人投向诧异的、宛如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他抬着头直视着高堂之上，烛光之下模糊朦胧的身影。

皇帝坐起身子，鼓起掌来，却没有看佝偻着腰身的人。“对啊，这不合规矩！可，各位爱卿做出了多少不合规矩的事？”他指向底下排排坐的进士问道：“他们有多少是像那些舞女般让你们送上来想让朕瞧见的？”

鸦雀无声，皇上轻哼一声，气流滑过鼻腔发出笑似乎是把尖刀割开嘴巴，发不出半点声响。

“累了不吭声？没事，朕找人替你们说。”

“嗻嘞！”圣上旁边一不起眼的小子欢快的应了声，行了不太标准的打千礼，用了宦官应答语。逗的皇帝眉目松开。这声应答倒是宫中老太监喊的更脆声，惹得皇帝眼尾笑纹深了两分。

他衣摆掀起，站起身子掸了掸衣领，朝着众人作揖。笑脸收敛起来，目光沉沉，声音都低上三分，开口是平直调子。倒像办事牢靠的样子。

“诸位大官人有识得小人的，自然也有不识得小的。不妨事，往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怕是要常见小的碍事嘴脸了。”

“姓杨，名怀渡，金宁人士，”他停顿片刻，戏谑地看向新科进士席位衣着华贵张扬的一名学子。“早死的爹妈，生病的妹妹以及破碎的我。”他说完本就想笑差点维持不如冷脸，在如愿看到那名学子露出看鬼一样的表情是彻底控制不住，落在其人眼里，成了对其的讥诮。

台下目光扎在杨怀渡身上，半数人用看疯子的眼神交换着猜测。几个相熟的官员脖颈发僵，最前排被盯过的进士死死攥住袖口，喉结上下滚了三次没咽下唾沫。

学子是太常寺卿唯一的男丁，而杨怀渡姑且是他爹找来的“书童”，无父无母好控制的贱民。

太常寺卿独子通晓斗鸡走马，经义策论却写不满半页纸。会试不比从前院试乡试能暗箱操作，考题虽提前到手，难在寻个笔墨既够上榜又不至惹眼的代笔。若真要找个才子来写，那纨绔突然考进三甲，怕是连宫门前的石狮子都要发笑。

直到发现杨怀渡，院试吊榜尾，乡试压线过，恰似算准了每次晋级的门槛。更妙在身世如草芥，父母俱亡，纵是某日暴毙郊野，不过多卷草席的事。当夜太常寺卿便派人截住他归路，对外称新收书童，实际锁在西厢房代写会试文章。没成要要命买卖

他现在应该在哪个不知名的枯井中亦或者是在荒郊野岭的地里埋着，不管在哪也好，总归是具尸体，不应该好端端地站在皇帝面前。

太常寺卿眼皮微颤三下便恢复如常，宦海沉浮早练就瞬息万端的应对。腹稿已备好三套说辞：杨怀渡可称远房侄儿、门客、甚至冒籍考生举报者。却未料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自家儿子正指着杨怀渡，脖颈青筋暴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后槽牙快要碾碎，颅内已将逆子凌迟百遍，将他钉上家族耻辱柱。面上却连眉梢都未动分毫，反将腰牌往案底又推半寸。此刻那蠢货每多嚷一句，便在他心里被褫夺一分继承权，待唾沫星子溅到第五下时，已决意明日便从支脉挑个孩子过继。

杨怀渡甩开双臂将纸张扬向半空，任其散落满地。他踩住一张飘到脚边的考题，直盯点名学子：“大人容禀，小人就想问问，‘修身为本，为政以德，民贵君轻，变通配四时，平天下在治其国，天地位焉’，这些出自哪章哪节？原话怎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