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自李老夫人去了之后,偌大的李公馆似乎变得更加空空荡荡,彻底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坟茔。
即便是李鸣争,住在期间,也觉出了几分冰冷压抑,常待的,也由李公馆,变成了兰玉所在的那座小洋房。
李老夫人去之后,李明安回到李公馆,和李鸣争谈起那些姨太太的去留。
按规矩,她们一辈子都要待在李公馆。
李明安却想起在李老夫人灵前,跪着的那几个女人,有的是他爹的姨娘,有的,仅仅是通房,麻木的,茫然的,哀凄都浮于表面,眼中却流着泪,不知哭的是李老夫人,还是自己。
李明安看着,心中突然生了那么个念头,他爹已经去了,人死如灯灭,这些人有的不过三四十岁,有的甚至不到三十,困守在李公馆,这一生——李明安想,便是她们没有去处,选择留下,问一句,也没什么不好。
李鸣争和李聿青并不在意他爹留下的这些女人,甚至也不曾想过,只是乍听李明安这么一说,都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李明安面色未变,直直地和两位兄长对视,李聿青评价道,多此一举。
李明安不置可否,只看着李鸣争,李鸣争思索须臾,允了。
那一日是个好天气,秋末冬初,虽已经出了太阳,却依旧有几分冷意。
李家三兄弟难得的在李公馆齐聚一堂,李鸣争居主座,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下首,后宅的女人没经过这阵仗,都有些惶惶不安。
直到李明安说出了要她们来的意思,大抵是去留随意,若是想留下便留下,想离开,他们会给她们一笔足以够后半辈子的钱。
此话一出,后宅的女人无不变了脸色,只当是要被赶出李公馆,跪着凄凄惨惨地哭起来,求李鸣争不要将她们赶出去。
李鸣争将目光投向了李明安,李明安神情波澜不惊,这些早在预料之中,他语气平静地将话再重复了一遍,道,若是想留下,诸位尽可留下,李公馆会奉养各位姨娘终老。
他声音沉而有力,让几位哭得正厉害的都愣了愣,看向李明安,李明安说,我们这么做,只是想给几位姨娘一个选择的机会。
这话新鲜,又有几分荒谬,这世道的女人,在家也好,出嫁也罢,从未有选择的机会,七姨娘扯了扯嘴角,她最先镇定下来,看着李明安。
李明安也看向了七姨娘,七姨娘八面玲珑,在这李家后宅里,颇为说得上话。
在那么一瞬间,七姨娘心中是有几分心动的,可心动之后,却又很快地冷静下来。
世道多艰,她一介女流,又嫁过了人,家回不去了,又能去哪里?
七姨娘熄了那点萌生出的心思,转头看向一旁的六姨娘,六姨娘性子温软,乍听这离经叛道之言,慌得六神无主,对上七姨娘的目光,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叫了句,七妹。
七姨娘轻轻拍了拍六姨娘的手,对李明安道,三爷,我们都是你爹的女人,不在李家,又能去哪儿呢?何况外面的世道您不是不知道,即便拿着钱,离开北平,我们也未必守得住。
其他人纷纷附和,李明安沉默须臾,道,好,诸位姨娘就安心待在李公馆吧。
不多时,她们都要离去,七姨娘却回头看了看李明安,对他福身行了一礼。
李明安轻轻叹了一声。
他将这件事和兰玉说了,兰玉却想了想,道,即便是多此一举,也未必没有意义。
他说,她们之所以不敢选择,是因为这世道无时无刻不在规训着她们,束缚着她们。世道艰难,她们离开了李家,作为已经嫁出去的姑娘,她们不能回娘家,可不回家,又无处可去。就如七姨娘所说,你们给她们一笔足以下辈子无忧的银钱,可她们又要如何守住?
兰玉说,何况离开李家,礼教纲常,流言蜚语,就足以压得她们抬不起头。
李明安叹道,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可或许因着李老夫人的死,让李明安想到了他母亲赵氏,那双悬在半空中的绣花鞋曾经无数次进入他的梦里。
李明安竟又想到了他的母亲。
兰玉说,再等等吧,也许过个百十来年,世道太平了,每个人都拥有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的自由,真正地可以做出选择。
李明安问兰玉,会有吗?
兰玉看着李明安,微微一笑,说,当初不是你告诉我,会有那一天的吗?
李明安无奈笑了笑。
兰玉语气悠然,道,会有吧。
会有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