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恪庵所做的,乃是起势,趁机在这把火上,再泼上滚油。
贺道年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今晚之事,他也掩饰不住。
宁毓华颔首回应,深知夏恪庵的本事,经他一番唱作念打,就是十个贺道年都招架不住。
输赢并不在他们之手,而在京城。
到天明之时,夏恪庵才回来,他更洗之后,喝了一碗莲子羹下肚,躺在软榻上伸着懒腰叫喊:“真累啊,不行,我要好生睡一觉!”
宁毓承慢悠悠吃着羹,也不催促,任由他躺着。没一会,夏恪庵自己弹起身,凑到宁毓承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七郎,你怎地不说话?”
“小舅舅想听什么?”宁毓承挪开了些,反问道。
“我想听什么嘿,你小子,与你阿爹一样滑头!”
夏恪庵瞪眼,说完他马上改口:“你阿爹是坏的滑头,你是好的滑头!”
宁毓承只笑不语,吃完羹,再吃煮蛋。
夏恪庵盯着宁毓承看了又看,自顾自笑了声,挤眉眨眼道:“你阿爹这个人吧,虽说比我要差一些,倒也不算太差。将所有的事情,正大光明,放在台面上来说,便是他在信中所言。我本不想理会他,我天纵奇才,哪能听他的安排。唉,我一到江州府,就要对姓贺的弯腰,威风扫地,就勉强听了你阿爹的建议。”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啧啧两声,“你阿爹在京城时可不这般,几副面孔。正大光明,呵呵,他也有正大光明这一日。”
宁毓承放下碗筷,坐着一言不发,认真聆听。
夏恪庵坐直了,认
真地道:“江州府是你们宁氏的地盘,你们宁氏先前经营多年,在江州府名声极好,是该正大光明。我等下去写折子,将江州府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全部禀报朝廷。我觉着,这一场仗,会赢。”
宁毓承只淡淡嗯了声,并不见欣喜。
夏恪庵神色狐疑,问道:“七郎可是以为会输?”
宁毓承摇头,道:“我没多想,毕竟输赢不由我们判定。且赢了,不过如此,输了,也不过如此。”
夏恪庵怔住,神情渐渐低落,他没有做声,惟有长长叹息。
走水一事,始终没做最后的定论。大家起初说得起劲,毕竟他们没受损失,后来也就淡了。
此后,贺道年心急如焚,面对着夏恪庵在交盘中的各种刁难,几乎伏低做小,一声不吭。
两月后,江洲府这天下了第一场初雪,京城来了旨意。
第104章……
江州府冬日,远比不上北边寒冷。哪怕下雪的天气,地里仍有绿油油的菜蔬。只是江州府的冷,带着南边特有的湿润。寒风吹开皮囊,潮湿紧随其后扎进去,仿佛全身都被浸泡在湿冷的水中,晒不干,熏不暖,浑身骨骼都咯咯发抖。
雪花纷纷扬扬,如细白的丁香花般飘落,牛毛般大的雨丝夹杂其中,落到屋顶树梢地上,大半化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层白。
如约而来的梅花,三三两两开放在枝头。贺道年宅邸书房外便是一片梅园,以绿萼梅最盛。
当年,贺道年尙未到江州府上任,临近月河的五进私宅都已经替他备好。这片梅林,最深得他心。
梅园的梅花开了,绿萼满枝头,如往年那样,映照在雪白的窗棂上,雅致而宁静。
书房暖如春日,香炉中点了昂贵的龙涎香,进去只消片刻,发丝都透着化不开的香气。
书房安静得令人窒息,枯坐着的几人,无一人欣赏窗外的初雪,梅花。
贺道年脸色如雪一样苍白,双目却赤红如红梅,眼底垂着松垮耷拉的眼皮,让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马先生面无表情,定定望着某处,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终于,贺禄绷不住了,忽地站起来,转身朝外奔去。
贺道年恍惚抬眼看去,搭在书案上的右手,抓握成拳,又无力松开。
马先生连眼皮都没抬,事到如今,谁还顾得上贺禄发疯!
“尚书,事情兴许还有转机。”马先生终于艰难地说了句。
贺道年却不见半点欣喜,他嘴角牵了牵,喉咙呼哧作响,挤出了一句话:“何来的尚书,何来的转机。”
是啊,尚书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何来的转机。
马先生下意识在心中附和,低头不做声了。
朝廷下了旨意,御史台与谏院一同弹劾贺道年,下令江州府拘其进京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