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一辆奥迪从停车场深处驶来,遥遥只见出口处被几道人影挡住,便按下了刺耳尖锐的喇叭。陆卿禾与朱砂面对面站着,朱砂眼底惊愕,身体僵直,显示着“通话中”的手机被举在半空,其中不断传来蔡翔的声音:“朱小姐?”“朱小姐?”“你还在吗?”陆卿禾神色淡漠,对朱砂视若无睹,在逼近车头前横跨车道,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黑色奥迪缓缓经过,车前灯在墙壁上投下一道光柱。待这辆车离开,朱砂再望向对面,星罗密布的车辆中再也看不到陆卿禾的身影。“朱小姐?”蔡翔从附近电梯跑来,“您怎么了?”朱砂转过头,神情略微有点奇怪:“没事,我看见陆卿禾了。”蔡翔“哦”了一声。朱砂与陆卿禾决裂时,蔡翔还没加入精英组,但陆卿禾给朱砂送花圈的事情整条金融街无人不知。他瞄着朱砂的脸色,低声问:“她说什么了吗?”“没有。”“那……要告诉偕神吗?”“别,”朱砂面色凝重,“毕竟他那边才是主场。”“好。”“我们走吧。”“也不知道尹铎找她来干吗,豆沙湾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总不能还是为了没完没了的海鹅案吧。”“说不准啊,尹检察官的心结不解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今天结束,他心结不解也没辙了……”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没注意到的是,附近一辆黑色大g后,尹铎正靠在车身上,密布的车辆将他的身影完全挡住。尹铎紧皱眉头,沉吟思索着,半晌,自言自语道:“顾偕主场吗?”·法庭。“你和朱砂认识多久了?”陆卿禾冷冷道:“三年。”薄兮眯起双眼,问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一起投资了基因医疗项目。”检察官只负责提问证人,陪审团要从证人的答案中自己推导出结论,这种用脑程度虽然不至于烧脑,但一上午听了七位证人的叙述,也不亚于上了一堂数学课。午休回来,陪审团明显疲倦了,大家要么懒洋洋地靠在座椅里,要么单手托着下巴打哈欠。薄兮收回目光,眼底暗了暗。上午出庭的证人都是受害者,陪审团已经在脑海中建立了朱砂心狠手辣的形象。而下午这几位充满了变数,陪审团不认真,倒也是好事。只不过,陪审团的脑子要是转不动了,恐怕会体会不到她的言外之意。“请向陪审团简单描述一下这个项目。”薄兮深深盯着陆卿禾,空气瞬间凝固成一团。陆卿禾相貌出色,气质凛然。白皙的皮肤上罕有皱纹,几乎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几个月前,薄兮曾在小玫瑰与白川的内幕交易案中看过她的资料。照片上的陆卿禾神色冰冷,眼神尖锐,双眼明明只是注视着虚空,却让人不由得心神俱震,好像不论是浓烈的爱还是强烈的恨都要从这双眼中倾泻流淌。此刻,陆卿禾脸上毫无波澜,平静说道:“研究基因病症,人从出生至死亡一生的病都可以发现,早预防早治疗。”薄兮点了点头,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失望。看来时间真的抹平了一切。薄兮吸了口气,问道:“你接受《女性》采访时,曾经说过,朱砂是你十分欣赏的女性领导者对吗?”旁席上的尹铎立即皱起了眉心。袁崇瞄了一眼尹铎,又看了看薄兮,不由心虚地舔了舔嘴唇。——薄兮最终还是偏离了尹铎设计的路线。“基因医疗项目第二期计划,曾经被学术界认为是反人类的,为此项目的两位主要负责人还被基因研究协会开除了,是吗?”“是。”“那后来又是如何获得业界称赞……”尹铎终于忍不住起身走上前,附在薄兮耳边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向陪审团证明贿赂是朱砂的一贯手段。”薄兮坦荡地迎上尹铎的目光。他们两个站得很近,眼底锋利的光芒直直刺向对方,空气骤然压紧,剑拔弩张的气氛溢满了房间。大陪审团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这小小的插曲像一剂提神药,每个人都饶有兴趣地望着中央空地。“‘复仇者联盟’和魏廷伟已经做过了,没有必要重复证明,”尹铎盯着薄兮,一字一句命令道,“快点进入主题。”薄兮点头,目光再次望向陆卿禾:“请向陪审团阐述一下项目价值。”“根据基因排列与计算生活方式产生的影响,能直接预测到发病时间。”陪审员神情各异,似乎不相信科幻电影的剧情会被搬进现实。“项目停止之前,实验进展到了哪一步?”“二十位志愿者全部实验成功,覆盖面从器官衰竭到细胞病变,甚至一位本该得肺癌的志愿者在病变初期就得到了控制。”“也就是说实验近乎成功了?”“对。”陪审团一震。这项技术相当于预测未来,下一步就是永生了。短暂的惊讶后,每个人脸上都浮现了相同的疑惑。紧接着,薄兮帮大家问出了这个问题:“前景大好项目,为什么会停止?”陆卿禾冷笑道:“因为朱砂急需用钱。”“朱砂用钱做什么?”“打商战。”话音刚落,房间内清清楚楚地响起了吸气声。尹铎望向陪审团,只见陪审员面面相觑,彼此间相互交换眼色,似乎难以相信改变人类生命进程的项目竟然因为这种理由终止。薄兮望着陆卿禾再次沉默了。淡薄天光从侧面打来,将她的身影勾勒得越发挺拔。一旁的袁崇满脸紧张,屏住呼吸,盯着薄兮看。几秒钟后,薄兮吐了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道:“请向陪审团叙述一下那场商战。”陆卿禾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深蓝资本的创始人顾偕与生父抢小妈。”薄兮眼前一亮,同一瞬间尹铎变了脸色。陪审团上再次起了骚动,大家似乎记起了几年前的那场豪门恩怨。尹铎霍然起身,在众人灼灼视线中走到了中央空地,笑眯眯的眼睛里藏着锋利的寒芒,他用眼神示意薄兮退下,自己站到了陆卿禾对面。薄兮虽有不甘,也还是老老实实坐回了旁席。袁崇倾身在她耳旁数落道:“你何必呢?昨晚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是陆卿禾自己说的,可不是我引诱的,”薄兮冷笑,“而且,我昨晚也没有答应。”墙壁上挂钟显示着时间是下午两点半,正是一天中最疲乏困倦的时刻。薄兮的言语与她本人一样严肃冷漠,语句只陈述事实,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就像数学老师一样自带催眠效果。尹铎截然相反,他天生就知道如何撩拨情绪,获得共鸣。换句话而言,他对挑事儿颇有心得。而且他生在镁光灯下,举手投足间自带光环,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尹铎略微垂下头,盯住了陆卿禾的眼睛。他脸上依然带着春风般的笑意,但那一瞬间陆卿禾的脊背上倏然冒了一股凉风。尹铎问:“你认识顾偕吗?”“金融街有人不认识他吗?”“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ot;“认识。”“他是什么样的人?”薄兮咬紧了牙,看向陪审团,方才昏昏欲睡的陪审员此刻都被尹铎的快问快答抓住了兴趣,犹如置身于nktv的律政剧现场,脸上都带着一点兴奋,没有人察觉到这是一个犯规的主观问题。“暴躁凶狠,喜怒无常。”“卖掉基因医疗项目的钱帮助顾偕打赢商战了吗?”“是。”——帮助顾偕。受益人是顾偕。“你和顾偕在那场商战中有过接触吗?”“有。”——“那场”商战。不是几个月前顾偕帮白川资本躲过狙击,也不是弑父之战前陆卿禾借偕神之名拿到的好处,偏偏是那一场两人对立的商战。“发生了什么?”“他和他父亲都想要荒粱国际的股票,我把股票卖给了他父亲。”“他对你做了什么?”“把我的基金逼到绝路,差点破产。”——“对你”做了什么。不是“后来如何”,而是顾偕主动报复了陆卿禾。薄兮深吸一口气。好,很好,非常好。偏执残忍的暴君形象马上就要建立起来了。果然,下一刻,尹铎慢悠悠转过身,侧身冲着陪审团,问道:“也就是说,你没帮顾偕,所以被他报复了,对吗?”房间里一片死寂,安静得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大概因为尹铎和陆卿禾是俊男靓女的组合,一问一答间火花四射,没有人察觉到尹铎悄悄将话题重心从朱砂转移到了顾偕身上。此时此刻,庭审现场仿佛是律政剧片场,线索全数展示出来,推理部分已然完成,就等待主角亲口说出结论,完成正义方的致命一击。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莫名紧张气氛,阶梯座椅上的一双双眼睛包含期待。——期待着心中知晓的答案。然而,陆卿禾沉默半晌,抬起头认真注视着尹铎:“你的意思是,朱砂自愿卖掉基因医疗项目是受她的上司顾偕所迫吗?”轰——一颗核弹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