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出刀了,甚至很久之前,就快忘记了这把刀的名字。
并不是他之前刻意回避了白泷的疑问,而是他……想不起来了。
年纪太大了,自然会忘记某些事,可能也是些重要的事,就譬如他这把刀的名字。
这是因为他已经多年不曾挥出天王一刀。
烈圣是庶出的寒门,一百多年前的江湖,远不如今日,虽也称得上是气象恢弘,但大多江湖风流独占鳌头的都是些豪门弟子,寒门不论读书习武都是陪衬,他犹记得自己第一次习得轻功时的欢喜,第一次刀气斩草时的满足,一点一滴的过往情绪重新拾起,直至俯瞰人间六十载,环顾四周,已无人左右。
他拾起了旧日的心情,也终于迟缓的想起这一刀的名讳。
斩仙。
记起了刀名,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澄若琉璃,再无任何空缺残破。
刀名,便是他的先天道。
烈圣不愿成就地仙境界……是因为他想刀试仙人。
能斩仙人的刀,也是断了自己地仙境界的刀。
仙人不杀仙人,能杀仙人的是凡夫俗子的刀。
所以他才是观音宗主口中的老匹夫,镇守雪域,坐地榜第一,既是守着天关,也是守着他自己的先天道。
天下,再也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守着天关。
可惜啊,人会老。
烈圣希望在自己老去之前,在他彻底忘却自己的先天道之前,走完这趟江湖。
仅仅是记起这把刀的名讳,他就已经是喜不自胜。
魁梧老人看向东西一线上唯一还能安然伫立的青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不着急继续挥刀,而是突兀的开口,说起一些事。
“老夫,自认为,算不上是个好人……不过是顺应着自己的所思所想,顺应着时代大势,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在老夫走上武道之前,在私塾读过几年的书,有个老夫子整天念叨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让老夫记了半辈子的时间,可我一介武夫,既不需要我匡扶社稷,也不用我去做那一国忠良。”
“老夫在军伍中待了七年,觉得了无牵挂后,才是彻底的走上了江湖路。”
“那段时光,说是快意恩仇,但也没少滥用这把刀,随意乱杀人,后来想一想,自我放逐大雪山,也未必没有躲避仇家寻仇的意思,不是怕死,若是怕心头有愧。”
“老夫当年从未想过世间如何,所思所做均是为了自己,武道一路却也走的很自然,只是我自认为还不够资格登顶天下第一,直至后来老夫遇到一人。”
“他是在我之前的‘天下第一’。”
“与之同游三载时光,我见识到了许许多多。”
“他死后,我一步天王境。”
“当日,我明悟了这一刀。”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老夫竟是忘记了自己的刀是什么名字……”
“之所以出关,除了世人所猜想的那些之外,我也是觉得倘若再不出关就会老死在那座山神庙里。”
“现在……那股浑浑噩噩的感觉终于不再,现在头脑才清醒了许多,能说些正常的话了。”
白泷平静的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烈圣目光悠远:“有些话说了,才能走的明白些。”
“老夫坐守雪域六十年,可曾有一头雪域妖蛮跨过边境线?天下第一如此之久,可曾拦过后辈的路?”
“白泷,并非老夫有意刁难你,倘若你是寻常人,或是寻常天王境,我绝不可能为难于你,甚至很乐意把名声送你,一如老夫当年成就了刀法第一的北落师门。”
“老夫所求的不多,无非是给天下人,给这片江湖留下点什么,当年天下第一拉着我游遍人间四域,老夫又岂能甘愿老死在那座山神庙里,最少也该留下一道痕迹。”
“江湖可以忘记我,却不能忘了我的刀。”
“倘若你赢了老夫,从此便是天下第一。”
“刀和名声,你大可以取走。”
“如何取舍,如何抉择,皆由你定。”
白泷点头,吐出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