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大的身影将平儿笼罩在阴影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却又刻意放柔了动作和声音。
“好了,别哭了。”贾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刻意营造的温和,如同哄劝受惊的孩子。
他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动作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呵护的姿态,递到平儿低垂的泪眼前。
“擦擦。水凉,地上也凉,跪久了伤身子。”
那方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素帕,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平儿压抑的恐惧和委屈瞬间决堤。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贾琏,那双平日里温顺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惶、不解和无尽的委屈:“二爷……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奴婢不敢……奶奶她……呜呜……”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知道。”贾琏的声音更柔了几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他没有去碰她,只是将那方帕子又往前递了递,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我懂你”的了然和包容。
“方才的事,不怪你。是我……一时没留心,让你受了惊吓。”他将责任轻飘飘揽过,却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狎昵举动的本质。
他微微倾身,靠近平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平儿,你记住,今日你受的委屈,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奶奶……她性子是烈了些,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刻意顿了顿,让“沙子”二字在平儿心头砸出回响,“但今日之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
平儿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暂时止住,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难以置信。二爷……竟在向她道歉?在替她开脱?
贾琏捕捉到她眼神的变化,继续用那低沉而富有蛊惑力的声音道:“你放心,有爷在,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份罪。你奶奶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她暂时不点头,爷不会动你。”他刻意强调了“暂时”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但这‘暂时’,绝不会太久!”
他伸出手指,并非触碰她,而是指向窗外,仿佛指向一个光明的未来:“等那玻璃的买卖成了!等那金山银山堆起来!爷在府里说话才算真正有了分量!到那时……”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平儿脸上,带着一种灼热的、不容错辨的野心和承诺,“爷答应过你奶奶的事,自然会兑现!而你平儿……”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平儿心上,“只要你对爷忠心,跟着爷好好干,爷必给你一个体面的名分!绝不再是任人呵斥、朝不保夕的丫头!”
“体面的名分”!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平儿混乱绝望的心湖中炸开!
将她从冰冷的深渊边缘猛地拽了回来!
她做了一辈子丫头,最大的奢望不过是配个小厮,做个管事媳妇,从未敢肖想什么“名分”!
可如今,这遥不可及的奢望,竟被眼前这个刚刚还让她恐惧万分的男人,如此清晰地许诺了出来!
而这许诺的根基,正是那能点石成金的玻璃买卖!
巨大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希冀,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平儿绝望的心底悄然燃起。
她看着贾琏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笃定和野心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恐惧和委屈竟奇异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夹杂着敬畏、依赖和一丝渺茫期盼的情绪。
“二爷……”平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是无助的哭泣,而是带着一种被安抚后的、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动摇,“奴婢……奴婢只求安安稳稳,不敢奢望……”
“不敢奢望?”贾琏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磁性,“爷说你能有,你就能有!只要你记住,谁才是你真正该依靠的人。”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凤姐离去的方向,眼神冷冽,“是那个动辄打骂、视你如草芥的主子?还是……能给你前程、给你依靠的爷?”
平儿的心猛地一跳!
贾琏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楔子,精准地钉入了她内心深处那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缝隙——对凤姐刻骨铭心的恐惧与一丝隐秘的怨怼。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动,沉默着,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贾琏知道,火候已到。他不再多说,只是伸手,这次是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扶住了平儿纤细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
“起来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温和,“去换身干衣裳,收拾收拾。今日之事,就当一阵风吹过,莫要再想。往后在奶奶跟前,该怎样还怎样,只是心里……要明白该向着谁。”他松开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工坊那边,还有不少事等着爷去操心。这府里……也需要你替爷多留神。”
平儿被他搀扶着站起,双腿还有些发软。
她低着头,不敢看贾琏的眼睛,只轻声应道:“是,二爷……奴婢……明白了。”那声音细若蚊呐,却不再只是恐惧的颤抖,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顺从和……归属感。
贾琏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内室去换衣裳。
平儿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滩水渍和那方被泪水浸湿的素帕,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方才被贾琏扶过的手臂,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雀儿落在枝头,清脆地叫了两声。
阳光透过窗棂,驱散了些许屋内的阴霾,却照不透平儿眼底那份刚刚被唤醒的、复杂难言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