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下来,最为劳累的便是周意。她可以确定,自己从幼时待在药铺起到如今,都没如此劳累过。
原先在药铺中,爷爷对她极是疼爱,并不叫她做太多活,只让她好好学本事,确保日后得以安身立命。
北洲战事频发,药铺没多就便关了门。
医者不自医,爷爷终究没熬过那个冬天。
她从此当起了游医,可女子之身总有不便,世人只知她是方圆百里最为妥帖的接生婆。
奇怪的是,这接生婆方年芳二十。
后来她在自己落脚的村口瞧见了两个男子,一个濒死一个力竭。废了好大的气力,她才将二人的命救回。
她吓坏了。
她从未如此直观地瞧见战争的残酷。
前头那个男子还好,不过擦伤淤青,敷了药便可好转。
后头那个却厉害,全身筋骨被挑断,还不知日后能否正常生活。
两个人浑身泥泞,沾了土与雪的斗篷下头是褴褛破烂的衣衫。
为了治疗,她只能慢慢将二人的衣服褪下,可如何都脱不下来。
他们在雪里冻了太久,那衣裳早已冻得梆硬,同血痂凝固到了一起。
周意遂将收留她的那主人家送来的木柴尽数投入火中。
在火光下,她发觉面前二人脸上亦满是伤痕,有的是鞭子抽出来的,有的是冻出来的,实在难以辨认。
“你救了我们,日后必定重金酬谢。不必纠结我们的身份,也不要记得我们的脸,于你而言并无甚么好处。”
那醒着的男人冷淡十分,开口便是威胁之语。
周意也不恼,只继续为他们二人疗伤。
“他可还有救?”
他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战友,言语中竟透出几分恐慌。
周意闻言也瞧了眼榻上那人,轻声道:
“全身筋骨尽烂,日后还不知如何。本能一治的,可此处实在简陋,我便只得先为他吊着命。”
男子闻言就要往外冲,却叫周意拦了下来。
“外头风雪这样大,你又没有衣服穿,如何走得远?你们方才骑来的那马儿是断断跑不动的,莫要再搭上你的性命。我虽不知你们是谁,总归是北洲的英雄好汉,如今终究已留住了命,可千万别被一时之气蒙了眼。若你有事,我如何能周全顾他?”
周意字字恳切,句句真挚,终将男子拉了回来。
炭火烧得极旺,不过是由最朴实的石头垒成,没有一丝防护,若此时有一阵风来,怕整间屋子都要被烧垮。
可那时的周意就是这般落魄。
那时的祝亦也是。
祝亦就这样瞧着榻上那人,守了他一晚上。
周意几次劝他歇息,他都不肯,就听着屋内炭火和外头风雪的声响,熬了一整晚。
几次想问“若明日风雪还这么大阁下可有打算”,周意又觉这话伤人心,便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