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小将没有丝毫要安慰他抑或鼓励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开始掰起草叶掩盖来人视野,掰完后就按着他的脑袋一齐趴下,悄无声息地开始等待。
“其实也可能不会有人来。”寂静间,小将冷声道,“你知道徐行为何要让大师姐在外面守着吗?一是圣物要紧,她必须得亲身在场,二是,若是她发觉洞内生变,不会像徐青仙一样立即去追人的,更不会给我机会负伤来包抄后路。她唯独对自己心硬,对谁都心软,做什么事都想两全,怎么可能?……这么久还没出现,看来郎无心那边也不是很顺利啊,说不准已经死了呢。”
“要是真死了就好了。”阎笑寒掌心渗出热液,弓有点滑脱出去,他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你就没想过离开吗?”
和徐青仙不一样,就算脱离了宗门,小将照样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去。修者尊崇,以她的身手,老皇帝没死两下过去也死了,曲武国地处内陆,距离赤土蔓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不过,他想问这个问题,更多是出于他找不到她留在这里的理由,说白了,她根本就没有那样“热心”。
小将双目看向那段,并未挪移,倒情愿和他多聊几句了:“你觉得我是因为真心错付,又被误解,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等他们悔不当初、痛哭流涕,我就会回去了?”
阎笑寒狐疑道:“难道……不是?”
“我从前也以为我是。”小将道,“后来我发现,只是因为我认为我在做好事,却没有得到半点认可和夸奖,觉得无趣,所以走了,仅此而已。”
“敌人要侵略,我打回去了,听着好似很正义吧,但我若当真在乎,就算被收了兵权也不会走的。既然不是出于正当的目的,战争对我而言,本质就是杀人,我就是会为了认可和夸赞能夺走陌生人性命的那种人。我站在徐行这边,就是薛蛮,站在对面那边,就会是郎无心,无非是我没她那么聪明而已。计输一筹就是输了,没必要给自己找理由,马上弥补就是。”小将的声音低了低,她吞咽还是有些费劲,“要怪,只能怪老天给了我这样的才能和身份,若是没有才能,我只会是一个脾气很差还听不懂话的普通人而已,还会死得很早。”
阎笑寒愕然地看着她。
“别、别说了。”半晌,他白着脸道,“又出血了……”
“别把弓放下!拿好!……我还很自私,不想负责,不想牺牲,不想背负哪怕一条人命,所以,我这样的人怎样选择,根本无关紧要。”小将道,“因为我看不懂大局,听不懂弦外之音,不明白怎样才是对的,于是只能相信我心目中的‘好人’。但,好人也会做错的选择,坏人也可能做对的选择,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而我只要向前走就好,因为我这辈子,只需要承担自己的选择。”
什么……这辈子?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三个字?
有轻微的马蹄踏地声自远处传来了,倦鸟惊起,小将面目冷肃,侧耳倾听——
三个人!
阎笑寒立竿见影地开始哆嗦,从某些方面来看,他真是诡异地佩服郎无心,面对徐青仙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他不过是被面对面捅了一次而已,一见到此人就控制不住地害怕。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手仍像是粘在了兵器上一样,颤栗不已地开始引弦拉弓。
不管了,就这样吧,能中就好,不能中也没办法了……
“倒是你,还问我呢,你不也随时可以回去?谁都没威胁过你啊,每次都仿佛是被迫留下来的一样。做卧底也是,当坐骑也是,不都是你自愿的吗?不是你缺了我们不行,明明是我们缺了你才头疼吧。”人越近,小将反倒越兴奋了,她瞥了旁边一眼,不明所以道,“想拯救亲族,想干一番大事业,原来是这么难以启齿的一件事?”
在这不合时宜的一瞬间,阎笑寒竟老脸一红。人影转瞬而至,他咬着牙,在箭离弦而出之际,吼道:“……我又没有你们这样的才能!!!”
箭头闪过一道冷光,遽然没入一人肋下。
中了!
三匹马并肩而行,离二人最近的郎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重重栽往马蹄之下。郎无心怔愣一瞬,俯身强拽起她的右臂,仅仅被拖行瞬息,郎辞右脸已然血淋淋一片,她手背青筋暴起,将人拎至马背上,转眼朝出箭的方向看来。
透过枝叶缝隙,阎笑寒和她对视,那张脸此刻的神情恐怖至极,他往后一倒,不由瘫坐在地上,却忍不住想笑。
也有你想不到的事吧!活该!!
绳索倏地泛出一道金光,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马嘶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迅速弃马,用灵气运轻功奔逃。但,没用的,若是灵气这么足够,便不会选择用马逃离,郎无心还背着一个失去意识的郎辞,更是费力,跑不掉的!
正逢此时,身后一道火光燃起,徐行自二人头顶飞过,往下一垂眼,眉尖微蹙,扬声道:“好小将!你们没事吧?”
小将艰难道:“没……等等,好像有……”
事到如今,她终于能安心昏过去了。徐行又回头看了二人一眼,见阎笑寒身上没伤,尚有余力救治,才将目光收回。徐青仙在她身侧,背上还有个被打了三次才成功晕过去的秋杀,淡淡道:“要追到什么时候?”
徐行道:“穷途末路为止。”
徐青仙明白了:“最好只剩一个半死不活的她回去。但,左边,右边,哪个是她。”
“右边那个。左边那位是宗楚仁。”徐行奇道,“你认不出来么?不是说好了,能闻到气味?”
徐青仙很正经地答:“两边都不好闻。”
“……”
郎无心可真是选了个好掩护。在徐青仙眼里,童子瞿不染是洁净之体,自有芳香,寻舟虽是更珍稀的千年童子,但遗憾六根不太净,成日对着自己转一些不是很洁净的念头,所以嗅不到什么味道。由此可见,宗楚仁在她眼中岂非臭得不能再臭,恐怕等同于一个能走的垃圾堆。难怪听她声音瓮声瓮气,原是一直在憋着。
徐行道:“那就看谁运气好了。”
徐青仙道:“你徒弟呢。”
“他……”徐行一停,斜睨道,“什么徒弟?”
徐青仙也跟着一停,似是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这二字。徐行从善如流道:“你想问寻舟吧。我让他去把那只蛇活捉来,估计比直接打死要难一些。”
前方,郎无心指尖自郎辞腕上收回,脉象如游丝,触手冰凉。身后风声催得更紧,柳玉楼拖延得太快,身形没能遁去就再度被赶上,法器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郎辞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被追上是迟早的事,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没杀成阎笑寒,是因郎辞当时动手避开了要害,没杀成薛蛮,则是因为箭不够,再做的箭精度不佳,算来算去,多少次落入险境,都是手上这不省人事的废物所致,若不是自己需要这身血,动不了她……
宗楚仁低声道:“无心!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