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画道:“站住。”
已经晚了,再晚一点就不是“死了几个”的事了,徐行不欲多语,将她五指震开,同一瞬间,后颈处传来一道极其寒凉的风声,徐行一挣,脸侧险险避开那闪着黯光的刀锋——是熟悉的匕首。
亭画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是再无掩饰的阴沉:“我让你站住,没听见吗。”
徐行:“……”
她将剑丢在地上,松了松有些僵硬的筋骨,抬眼道:“你拦不住我。”
亭画当然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天下间原本能拦住她的人就没有几个,更何况是自己亲手给她穿上的刺甲,哪怕徐行站在原地毫不反抗,她也拦不住她。在徐行面前,她本就没有赢过一次,哪怕一次!
两人上一次交手已恍若隔世,但不论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般惊心动魄。徐行未持兵器,将甲胄卸去,只避不攻,闪躲之间,身上面上已多出数十道血口,鲜血淅淅淋淋渗入地面,只留下暗色的痕迹。
那送信的早就捂着脸惨叫着去叫人了,风声中,十几个执事傻站在旁边,竟谁都无法插手。最后一击,匕首在徐行侧腰刺出深深一道伤口,徐行面不改色地左手捂住伤口,右手闪电般在她耳后一点,亭画霎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一双眼冷若寒冰,快要溢出火来。
“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会回来请罪。”徐行偏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神色,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那道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一如往日,众目睽睽之下,三掌门柴辽掠空而至,将亭画的穴道解开。
亭画没有动怒,只抬起自己的右
手看了看,刀锋上尚染鲜血,柴辽目光下移,肃然道:“这……”
她面无表情道:“传令,派亲卫去,把人押回来。”
“是。”柴辽近乎没有犹豫地应了,少顷,方淡淡提醒道,“以掌门的修为,想要强擒极难,不能留手。”
“那就不要留手。”
天愈发阴了,连一点亮光都不见,那虫豸般的阴影逐渐扩大,直到完全掩盖住了她的神情。
亭画一字一句地道:“……反正,她不会受伤,也不会死。”-
鸿蒙山脉。
两年间,昆仑设下的阵法越发密集,只是这阵法有个坏处,那便是维系着阵法的人一死,奇阵效力便会逐渐减弱、直到溃散消失。昆仑的老道士们何时升天这是个难解的谜题,是以偶尔阵法会出现没守好的空隙,也有不怕死的仙门之徒会趁隙闯进一观,但此山近年异常的平静,竟也没出过什么问题。
只是今日,平静已被血染。
徐行足下有一具尸体躺着,肩上白孔雀的翎毛已经掉在一旁,被踩得都是泥土。她俯身,将这无人掩埋的尸首翻过来,那是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孔,表情还停留在狰狞厉色上,肩饰掉了,手上握着的刀柄却仍死死攥着,一枚长针刺入胸口,只留一点点末端在外面,这便是他的死因。
在他近处,一个白族害怕地蜷缩着身体,头上有破损,里面的血混着其他颜色淌了一地,景况惨不忍睹。
肯定都是活不了了。
徐行将两者的尸首都放好,眼睛合上,起身远望,这样沿途倒在路边的尸首零零散散还有几具,白族居多。她见过的尸体很多,这太明显了,几乎一眼就能推测出事情究竟是怎样发展的。
一方兴师问罪,一方抵死不认,冲突加剧,无极宗的年轻门生沉不住气,亦或是对妖族有着磨灭不了的宿怨,一怒之下提刀砍过去——也有可能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对方,但白族鲜少入世,几乎全都是如绫春一般只会逃跑的天真妖族,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冲突,现在跑又跑不掉,惊慌失措之余想要自保,银针出手,将这人当场射死。
此后的事,不必说了。这种事,开始容易,结束极难,事实究竟是如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不重要了。
方才能够紧急传信给她,说明绫春或是后枣看见了自己两年前丢入结界的木条,徐行抬手,指尖轻触额间火痕,再放下时,眼前一道曲折小径燎起火花,指引方向。
唯一庆幸的是,徐行没找多久,便听到了刀剑杀伐之声,还有沉闷的、虚弱的喘声,以及,浓郁的鲜血味道。
声音传出的地方是个偏僻至极的小土窝,四周被树木掩盖得严严实实,任谁来看都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只是,唯一的错误在于,若想躲避追兵,就绝不能带上根本动弹不得还会泄露踪迹的伤患,这些刺猬应是不断仓惶逃跑、更换地点,可狠不下心丢弃亲族,结果还是被发现后堵在此处了。
有人赤着眼大吼道:“还逃!继续逃啊!再逃就能还我师兄的命来吗?!”
绫春道:“说了不是我们干的!你再问多少次也都是一样!”
她的声音颤抖,十分中有九分的色厉内荏,她似是往后躲了躲,又无处可躲,大叫道:“你师兄?是他突然暴起要杀我们,我们就得站着让他杀吗?!”
那人咆哮道:“没看清楚吗?他拿的是刀背!!”
真是听不下去了。没砍下去之前谁知道是刀锋还是刀背?她刚才还以为亭画砍她的会是刀背呢,不也是刀锋吗?!痛死了!徐行道:“争论这个有什么用?都给我住手!”
重重树影后,十数个白族蜷缩在一起,身后还躺着一个老的,胸口起伏轻微,看起来伤得很严重了,脚跟下面都是蹭出来的黑土。绫春脸上沾满血土,见了她,眼前一亮,眼珠盯着她不放。两年过去,这小刺猬抽条不少,也没那样笨了,至少没一见她就张口大嚎什么“你终于来了!”,只是嘴角却立即撇下去,竟有点憋不住要嚎啕大哭的意思。
无极宗的人倒是比徐行预想中要少许多,仅有数十人堵在此处,不见阴掌教身影。看来天赋果然是天赋,无极宗的人不得不分头搜寻才能找到踪迹。但现在不见,但定然也在赶来的路上了,此地不宜久留。
见徐行忽的出现,一众无极宗门生不由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忌惮的模样。有人道:“……徐掌门。”
徐行冷道:“在问我‘你怎么在这里’时,先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昆仑掌教近年没办丧事吧,这里出了事,要你们来管?手伸的够长,哈。”
“徐掌门,你可能不知道。”领头的那无极执事硬着头皮转身看了一眼,指道,“那个无辜的孩子,他父母曾是无极宗的外门弟子,只不过是近年才引退罢了。”
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为表示“我无极宗管闲事有理”。徐行点点头,道:“哦。这样。那我现在做主,将这对父母收进穹苍当内门弟子,这件事归我管了吧?你们可以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