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次二人尚未继任时前往昆仑的不愉经历,亭画很轻地皱了皱眉:“……”
徐行的言下之意,就是“比起穹苍,还是差点”了。这非轻视,而是客观,管中窥豹,少林老屋不舍得拆,罪人不舍得杀,多久之前遗留下来的对立问题到如今没能壮士断腕解决也就罢了,反倒越演越烈——比起年年翻新修建、旧迹全无、一视同仁地将掌门当耗材的穹苍,那自然是差点了。
身后伪装成执事的黄时雨琢磨道:“这道路设置成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很难跑吧。”
“不算吧。也可以这么说,很容易将祸源囚在其中。”亭画见徐行越看越远、越站越高,在别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时先行把她扯下,低声道,“做什么?安分点!”
“究竟是如何我不清楚。”徐行将看向众生钟的目光收回,先看火路,再看风势,而后,笃定地伸出三根手指,“再不改改这个布局,少说要被烧三次。”
这地方实在太适合放火了。她都想好要从哪个所在点燃才让人救都不及,若是再摊上大半人不做事,运气好点说不定能一路烧到珈蓝宝殿。
“……”亭画睨她道,“你又知道了?”
徐行道:“内行的!”
她与亭画一路说说笑笑,一个扫地僧终是忍不住好奇,抬眼朝她瞥来,徐行眼神不闪不避与他对上,亭画不知又冷言说了两句什么,她“哈”一声,弯眼同时,这视线也跟着一掠而过。
曜光染奕面,人比风飒爽。果真人如其名,夭矫不群,即便徐行原不是在看他,这笑甚至不能分走一半,扫地僧仍是怔在原地,心如风过莲池,微微一荡。
徐行却浑然不觉有谁在看她,她边走边几分纳闷道:“少林还当真都是光头。不过,是我的错觉么,我记得少林是只收面目规整貌有佛缘的门人,原来这‘佛缘’指的是长得好看?”
字面上只是太过凶恶且歪瓜裂枣的不收,但自走进门开始,身着僧衣的守心僧一个比一个清隽,美僧俏和尚扎堆出现,连顶着光头都好看成这样,原先是怎样那更不必提了,徐行已经开始期待住持生得什么模样了。
亭画不接她这茬,免得她起了兴致,等会要去少林的澡堂子里捞她,那才是真正穹苍风评被害。亭画低声道:“你的伤当真恢复了?”
“骗你作甚。”徐行也低声道,“你都让第五峰的来来回回检查数十遍了,我说的你不信,她们说的你还不信吗?”
徐行那截小指头早就长回来了。这许多日子不动刀剑,野火都快生锈了。她说完,瞥了眼众人,才发觉只有她一人佩剑,于是默默将剑往怀中一塞,心中嘀咕,怎都没人拦我?
当然是没人敢拦她了。
珈蓝宝殿之内,徐行与亭画相继入席,此时殿内已然坐满,穹苍与东道主少林共分主位,余下四宗两两分在侧位,无极、白玉在主位左右手边,昆仑、峨眉则在末位,想也知道,这位置排布肯定不是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至少不是拍守心僧的脑袋想出来的,来往之间,秩序井然,的确比上次昆仑访学要好到不知哪儿去了。
既是佛诞日,殿内的僧众都好好身着洁净的金襕法衣。少林中,守心僧需得剃度,对另一派则没有必然的要求,不过,徐行一眼看去,也无甚必要用头发来分别两派了,这面上的神情也再明显不过了。
和潜心清规的僧者两相对比,那群格格不入的僧人面目便显得愈发浮躁。他们坐在正中,将其余同门挡在其后,住持也未曾多言,想来供上降魔杵一事让破戒僧地位再高,隐隐有些风头压过主位了。
六大宗的掌教皆已到场,对徐行来说,除了无极宗的掌教有些面熟——当初此人领人前来穹苍访学,被她一人连挑三个后脸臭得如同狗屎,其余几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其中唯一算得上年青的只有峨眉掌教,个个都镇定自若,神色淡然。
很遗憾,莲华住持是个白胡老头。盛事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话,翻来覆去地说,徐行在穹苍还能撑腮神游天外一会儿,此刻坐在主位上一动不能动,真是如同酷刑。少林之中,定无歌舞,说要表演,也是上来几个和尚在那叽里呱啦讲念什么经,再来就是打几套拳练一练武,徐行入神间,忽的听身侧有人道:“听闻鲛人族能歌善舞,歌声甚至能诱人投海,徐掌门的弟子寻舟不知有没有这个本事,怎也向来不带出来给诸位长长见识?”
“……”
开口之人正是无极掌教。
若要将弟子当做接班人来栽培,那带人来赴宴开阔眼界,这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在场除她的五个掌教身边都有徒儿在。可徐行唯一的弟子是个妖族这件事众人皆知,现在突兀提及,又说鲛人歌声能诱杀人族,是想做什么?
“小徒怕生,性情羞怯,又正逢闭关,若强逼他出来,倒也不美。”徐行不动声色道,“掌教何需这般赞许,听闻无极首徒杀伐果断,剑法通神,尤其是内战极其犀利,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这个福气,
让他给大家长长见识了?”
众人一时默然。
稍微消息灵通些的都了解,无极首徒正是当初访学时被徐行一剑戳下台的那位,如今徐行已是掌门,他还是个门徒,徐行这一句“剑法通神”奚落人也就罢了,还要再补一句“内战犀利”,这已然不属阴阳怪气的范畴了,简直把“后继无人全宗草包”这八个字给甩到人脸上了。
果不其然,无极掌教面色一僵,此后不再多言了。
看来穹苍的新掌教人虽年青,作风确实强硬,在场众人心思百转间,又不由偷偷想道,不过是点你那鲛人徒弟一句话,拉出来说一说罢了,就如此夹枪带棒地悍然反击,怎么护得跟个眼珠子一样?听小道消息,他又哪里性情羞怯了?睁着眼睛说瞎话,未免太护短了吧!
亭画在其后喝了杯茶水,轻声道:“黄时雨不知走到何处了。”
徐行道:“在后殿吧。”
一柱香前,黄时雨便带着绫春不见影子了。想来正在后殿中一一比对,虽说绫春性情较为冲动,但有黄时雨在,应当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既然加害者极有可能是个破戒僧,那破戒僧便会时常下山,以二师兄的能耐,想悄无声息地掠走一人并非难事,到时人交给绫春,有仇报仇也便罢了。
晌午之时,一众人自珈蓝宝殿离开,前往少林铁牢。
行到此处,徐行便知这布局究竟为何了。整个少林近乎是围绕着庞大铁牢而建,不是“很难逃”,而是“没想过要逃”,若是其中镇压着的妖魔鬼怪当真破封,最可能的结果,便是和僧众一同陨落在这古刹之内,不得而出。
石兽镇守,铁监森冷,峨眉掌教蹙眉道:“大战已毕,为何仍是押着这么多妖族?”
听她意思,妖祸一歇,这些在铁牢中服刑的妖族不管是小偷小摸还是路边纠纷都该通通砍了了事,别管有没有罪,罪名如何,多留一日便是对峨眉派的不尊重。
其实和她一般想法的很多,但真正实施的没几个,毕竟这说出来也不太好听,可不能几十年后又被世人捞出来做话柄。有人想反驳,又想到杀峨眉中人最多的就是峨眉中人,一怀疑反叛就是飞刀伺候,连掌门更新换代都如此迅速,又觉得反驳无甚必要了:“……”
白玉掌教冷声道:“先问清罪名,再行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