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舟道:“这太远了。若是半夜师尊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赶得及。”
半夜能出的事就是被你爬床压来舔来咬去,还能出什么鬼事。不过,最多也就那样了,恐怕放任他继续他也不懂还能如何,被咬也不会少块肉。徐行懒得理他幽幽碎碎念,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榻上,看他莫名兴致地洒扫捋灰点灯烧炉,一副她再不阻止就要盘起袖子给她做三菜一汤的架势,一时想到什么,忽的心头恻然。
在碧涛峰那段短短时日,甚至没有几年,却让寻舟念念不忘到现在。她出门猎妖,他便在山上洗衣煮粥,闲来便盯着鸟儿看,浸在小池子中编花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跳起去看,徐行进门,手里肯定带着些红尘间的小玩意儿,好似小小天地中只有他和自己两人。
如今的穹苍已不是穹苍,碧涛峰就算没变,也不是曾经的碧涛峰了,到了昆仑,这屋子又破又小还漏风,却真真切切只有他和徐行在,难怪他又不觉忙碌起来了。
徐行心道,自己是不是不该让玄真子再给寻舟安排一间屋子,让他睡在软榻上也不是不行。她道:“寻舟,先休息吧,我有话要说。”
寻舟闻言,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走了过来。徐行难得师性大发,伸手揉揉他脑袋,他那双眼很轻地睁大一瞬,而后抓住她的手腕,笑着用脸颊在掌心中蹭了两下。
徐行被蹭得一身鸡皮疙瘩,抖一抖能掉一地了。
神通鉴冷不丁道:“每次都是你先动手动脚!”
徐行冤道:“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天伦之乐啊!”
若是九珠的他,徐行尚且可以忍受。如今还这样实在不行。真的不行!果然还是让他自己一间屋吧!
寻舟像是看不见她的神色变幻那般,垂眼道:“师尊,什么事呢?”
“我向潇湘子求了药,医治你的本体。”徐行开口道,“你先告诉我,这药,你还能吃得进么?”
寻舟这时反倒将她的手腕松开了。他坐到徐行肩侧,淡声道:“不必如此,待到降魔杵能可动用,我再与观空同行一去便是。”
徐行奇道:“你让了悟去都不让我去?你就这么相信他?”
这就是纯属胡说八道了,徐行明知道答案,果不其然,寻舟沉郁半晌,方极细微地说了几个字,徐行够呛才听出来,他说的是“不好看”。
的确。任谁来看,都不能说好看,甚至都有些脱离美丑的范畴,要论恐不恐怖了。徐行先前将他支开,便是不欲让他得知自己已经见过他如今的模样,想也知道,他肯定又要发疯了。
真是,不知要怎么办了。
徐行两辈子都没用这么温
和的口气说过话:“无论好不好看,你都是你。难不成我还能不要你吗?”
“师尊这么说,是因为没见过。”寻舟果真偏执地油盐不进,“更何况,不要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徐行真是百口莫辩。讲不通,就先不讲了,管他怎么想,反正到时药在手,她有一百种办法让寻舟乖乖吞下去。
她砰一声呈大字型仰躺在榻上,看着窗外漫天见不到尽头的风雪,心中思索。
有昆仑分担一些少林流窜的难民,虽然实质上并未施展援手,但好歹让那些民众有了可去之地,不至于对灵境内的六大宗产生极为暴烈的对立情绪。只是在昆仑衬托下,穹苍便显得更加不近人情,恕她直言,二掌门天欲笔写一百篇溢美之词招生简章也抵不过穹苍的这一举措,红尘之人不傻,比起看怎么说,自然更看怎么做。
说直白点,这简直是在自掘坟墓。要知道,现在内门弟子都是从红尘间选上去的,除非穹苍根本就不想要这些后生……即便它不想要,也不该让这些人流向竞争对手之处,这太不合常理了。
“你还记不记得,郑长宁此人?”徐行忽的道,“那时玄真子前辈便说过,为了掩人耳目,隐藏开灵石矿的事实,他设下的尸解四阵极为精巧,看上去应是出自昆仑之人手上。这灵石矿的供给,又流向穹苍……”
“记得。”寻舟道,“那时我被拦于阵外,害师尊受伤,还斩了小指。”
徐行无言道:“这句话的重点明显在后半句吧。好不容易……非常容易进了昆仑,我自然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好胆了。哼,希望这人还没死。”
她说到最后,语气里竟透出股血气淋漓的森冷来,寻舟盯着她锋利的侧颜,忽然有些痴地笑了笑,又趴过来,轻轻道:“师尊,你为我取药,待我真好。若是没有你,徒儿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他似乎极中意用这样的姿态与她对视,在她脸颊之上微微垂着,发丝便似流瀑一般倾泻而下,黑黑沉沉,将两人的视野全都遮蔽,只有些许微光能可窥见彼此眼瞳间模糊不清的倒影。
徐行:“……”
她满脸漠然忽的变成一言难尽,见寻舟紧盯着她反应,这才了然——这厮最近便是知道他一旦说这些话,自己就会非常难受,万分难受还不能拿他如何的纵容样子,才是他真正想见的神态,果真是皮痒欠打!
但是,寻舟若是走出自己这把伞,就会发现外面根本没有风雨啊。说实在的,他不当自己的徒弟,恐怕日子会平顺安然百倍吧。
徐行一想到此处,心头便软了几分,于是她也轻轻道:“走开。赶紧的。”-
昆仑办事效率低下徐行早便知道,传个话的功夫,竟然到了次日还是未有结果。
她与寻舟下山之时,肉眼可及皆是面孔年青的昆仑门人,和一茬一茬动作麻利的小道童,眼见她这二人格格不入,也只是露出“咦此人为何在这里”和“罢了关我屁事”两种神情,连招呼都不打两个,径直自己做自己的事去。
仅仅一夜过去,昆仑街上的江湖人士愈发多了,个个持刀佩剑,目露警惕,想来都要往那无尽海去。
“简直像考完了试,非要提前去看看自己排在几名一般。”徐行道,“但谁又考他们了?”
她穿得灰扑扑不显于众,野火更是寻常,众人行色匆匆间,当真没几人多注意她。没走多久,徐行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暼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任何时候,穿得一身素白都是很醒目的,更何况身后还背着一个补丁累累的小布包袱,瞿不染方从少林离开,便到了昆仑,果真是哪儿乱哪儿就有他,像个疲于奔命的灭火器,能被用到的机会接近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