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徐行便发觉了不同之处。这些所谓的“妖人”不仅比她在世时弱小很多,而且神智也是一时“清醒”一时模糊的。这里的清醒,不是指它们能沟通,只是不会一直不知疲倦地袭击过路之人。观它们清醒时的样子,像是在找寻一个所在,极其渴望过去,却没有办法,只能茫然地不断游荡,不分昼夜。
而且,来处理这些东西的也不是徐行料想中的玄门弟子,而是——妖。
来的几个妖族还穿着大宗门服,看着颇有些狗拿耗子的滑稽,不过看样子数量极少,像是那种“证明自己并不歧视妖族”所以才被收纳门下的吉祥物门生,和徐行在位时的妖族质子一样处境尴尬。六道看着自己同类勤勤恳恳地帮宗门做事,一副恨不得卖妖求荣的模样,又是一口唾沫:“恶心!”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断分化挑动矛盾,这是打压控制一个群体最有效的方法。就算一开始有人有异议,后面也只会逐渐习惯,并且,若是这些怪物伤了人,人的怨愤只会落在没有“恪尽职守”的妖族身上,可谓一举两得。以及,她总有一种模糊的直觉,那就是这些妖人,乃至了悟五人,都是某一方在不断调整的“实验品”……“它”在不断调整,跨越数百年,将这些实验品投放至九界之中。除了科幻片之外,世上没那么多闲出屁的科研狂人,所以“它”定然有一个最终的目的。不过,徐行心道,这六道上辈子羊驼投胎的吧,怎么四处喷口水?
六道本是被人拎着揍,心头甚是不爽,想在这些怪物手上泻一泻火气,没料到冤家路窄,又在小树林中看见了那道布袍身影。
观空也不知是来逃难的还是来普度众生的,逃到一半,看见有几个野孩子来这里拿火烧竹竿,被发狂的妖人追得吱哇乱叫,于心不忍,于是便前来相帮。几个孩子劫后余生,吓得屁滚尿流,有一个腿软到走不动道,他无奈,只能将其抱在肩头,那小童手一攥,他掩面的白巾落下,露出一张面庞,虽眼底青黑,疲惫异常,依旧不损温润俊美之颜色。
六道的眼睛一下便亮了。
小动物的直觉是很灵的。她一眼就看出来,就算看不出有没有剃头,但这人定然是个和尚!
以及,这是个近日里风波不断的通缉犯,犯下大案正在潜逃,他伤了不少人,夺走
了少林的镇宗之宝!
不知为何,徐行竟从她心中感受到了喜意,整个人霎时憋闷一扫,心情大好起来。想也知道,六道本就不喜欢别人对她说什么“走正道”此类的话,她听够多了。如今还发现他是个犯下血案的凶手,比她的小偷小摸要过分个千百倍,也好意思好人样的高高在上对她说教!如此冠冕堂皇,如此两级反转,六道不对此时的观空添点乱下点绊子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六道心念一转,目光便落到了观空时时余光去瞥的心口处。徐行也看出来了,这些少林的有一个是一个不会藏东西,这在她们这种人眼中,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区别。
观空将那几个纠缠不休想拉着他手一起玩耍的孩子劝走,又将竹笠往下压了压,准备往暗处走,怎料一转头,眼前风声一动,一手神出鬼没地自他眼前晃走,他瞳孔微缩,霎时往后一避,但还是晚了一步——
六道手里捏着那块小小的契石,朝他嘻嘻而笑。
“……”
观空当然认出她了,但或许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恩将仇报”之辈,一时竟怔住,少顷,他沉声道:“姑娘,请还给我。”
“没你的把柄在手上,就是小妖。现在有求于我了,就是‘姑娘’。你们秃驴可真有礼貌。”六道下巴指了指这幽暗的小树林,道,“大师,你不是说要走正道?那自己怎么净往这歪门邪路里钻啊?只许秃驴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观空前进一步,道:“别再乱了!”
六道往后一退,明知故问道:“你要杀我?就跟杀你那些同门一样?”
其实外人只知是观空打伤同门潜逃,并无杀死人,六道一张嘴肯定胡乱往严重里说,但观空却蓦的神色一瞬空白,像是忆起了什么地狱般的景象。
但越是这般,他越是平静下来了。不再跟六道对话,而是沉默地伸手来夺。
不得不说,观空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以六道这没人教过的野路子王八拳法,怎可能抢得过他?来偷他东西时,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潜行的天赋,以及趁人不备而已。
六道见势不妙,灵光一闪,竟立即将那小石头往嘴里一吞,骨碌咽了下去。
观空愣住了。
“怎样?你还来拿啊?”六道哈哈几声,眼神阴沉下来,“你不是让我走正道吗!好啊,我现在就把你这个丧家之犬带到官府里去,带到少林里去伏法。这样是不是够正道啊?!”
自己说着说着还急了。这脾气真是一触即发,差得离奇,虽比寻舟欠缺些厚积薄发、阴冷疯狂,但比小将更多些阴晴不定、毫不讲理,结合了二人之长,谁碰上她真真是有难了。
观空:“……”
他沉默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徐行心道,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要换了她,把对方刚吞下去的东西掏出来并不难,直接一拳捣到腹部,保准对方能顺带多给你吐出来一顿晚饭。不是刚吞下去的就要麻烦些了,可能要动刀,还得对齐之后缝起来……但,显而易见,观空绝对不可能会这么做。
六道心头大爽,溜溜达达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观空并不跟上。她还以为是人把自己想得太好,善解人意地侧头提醒说:“你不要以为我不会真拿走。第二天你就能看见这个出现在黑市上。”
观空闭着眼,行了个佛礼。
六道再往前一走,便发现自己走不动了——她的手上不知何时被扣上了一个形似金箍的灵气环,扯一扯,是柔软的,并不勒人,然而另一端就扣在观空的手腕上,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步,再多一分便寸步难行了。
六道炸毛道:“你想干嘛?松手!!”
她反手便掏剑狂砍,然而这东西看似柔软,却坚不可摧,无论如何都砍不断。观空也跟这金箍一般,纹丝不动道:“在下也不想如此。只能劳烦姑娘与我走一趟了。”
……
若是要徐行给惺惺相惜的六道同志送四个字的话,她应该会说:“自讨苦吃”。
六道用尽无数办法,根本挣脱不了这金箍,而她行在大街上,刚想张口大叫,抑或偷偷暗示,观空那后脑勺便跟生了眼睛一样,淡淡看她一眼,她便被自动禁言了。莫说做口型,她连嘴都张不开!而她若是想通过动作告诉别人一些什么,观空也并不管她,只是她手舞足蹈半天,发觉众人都在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现在时局虽不算乱,但也算不得多么平安,街道上掩盖面孔的人不算出挑,更何况观空一向都择着僻静人少的道路走,是以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两人。
观空不为难她,亦不伤她,就像当时路过出言那般,只要她物归原主,他即刻放了她,绝不追究。但正是如此,六道才绝对不还,她反倒更不爽了——你一个全境通缉的逃犯,凭什么这么光风霁月?凭什么这么心慈手软,看不起谁?!
修者足以将吃入的所有食物消化殆尽,不留残渣,所以是不必如厕的。但想也知道,契石要是能被她消化,现在鸿蒙山脉就该是六道的胃袋了,她成日被硌得奄奄一息,仍旧“宁死不屈”,誓要让观空跪下来求她,性情之恶劣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