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道:“说得很好!我差不多就能理解了!但是,为何小将和了悟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六道一个飞踹,将拐角的碎石踹走,满头青筋道:“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就说得通了!五朵花苞,时间不一,被双亲心血灌注的时间不同,产生的灵性自然更不同。就像有的人做梦,做一半便能惊觉‘我在梦里!’,有的人在里头美美上茅厕结果一泻千里不幸尿床了一样。其二,为他们取出‘溯洄’的人,就相当于创造了他们的半身,说句不好听的,哪个手轻哪个手重还不一定呢!你烙饼时能保证个个都一样大小么?就快到了,随我一起——”
“砰”一声,三人在地上利落一滚,终于可以站起身了。
徐行站在寻舟半步之前,抬眼望去,此处竟是一片了无人迹的荒原,星子缀在低垂的夜幕中,不远处,一道江水静静淌过,杂木蓬勃,没有丝毫足印,想来这里离人群聚集处已然相当远了。
不远处,了悟手持降魔杵,面色掩在月光下,昏黑不见。
他看着六道,六道也看着她。
半晌,了悟温声道:“请姑娘将契石交还给我,再行离开吧。”
六道:“我若是不肯交呢?”
了悟盯着她的面孔,竟然不自觉笑了一笑。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这笑竟带着几分无奈,还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小局促。
徐行往后退了一步,踩了踩寻舟的脚背。寻舟会意,和她一同往后默不作声退了退,又退了退。
下一瞬,六道也跟着很轻地笑了笑。徐行这回终于发觉,初见时她面上那浮于表面的温润气究竟是从哪学来的了,简直和了悟是一个模子翻出来的——她倏地抬手,破旧的铜钱串中,那块小小的圆石霎时发出一道堪比白昼的亮光,炸开般朝降魔杵斜掠而去。
二者相接的瞬间,天地寂静,紧接着,便是疯狂的地动山摇!
那股熟悉的、自太阳穴蔓延开来的头痛涌上,眼前无数碎片纷飞,徐行没想到自己站得这么远了还是逃不过,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朝天绝望道:“不要回忆啊————”
第132章默路两行1六道了悟(行:金牌解说……
#132
徐行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
那
种天旋地转几欲呕吐的感觉消失了,她眼前的黑,不是昏沉的黑,而是她正身处在一个光照不进的地方,鼻端还有一股湿漉漉的腥味,像雨水渗进泥里的味道……她似乎在土里。
徐行试图起身,然而,身子动也不动,耳畔还传来了“砰砰”、“砰砰”的声音,她发觉那是“她”急促的心跳。
“她”动了,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余光闪过一只五短鼠爪,脏得可以,还不知蹭摔到了哪,掌心皮开肉绽的,正紧紧攥着一枚破旧的铜钱。
“不干不净的死老鼠!”有人泄愤似的在她头顶上狂跺脚,震得头顶耳朵都嗡嗡作响,“被我逮到看不把你剥了皮?!”
徐行了然了。她现在正通过六道的眼睛来看东西,这竟是六道的回忆!
但,这也太奇怪了。降魔杵上附有强烈记忆这点她自然明白,当初了难被寻回时,她正是通过降魔杵得知了一些他短暂的境遇……只是,读到的记忆不该是降魔杵的“主人”吗?为何会是六道?难道是因为了悟没了“溯洄”,所以根本读不到他的记忆?
“寻舟?”徐行在心中叫了几声,未有回音,连剑灵都像是沉睡了般没了踪影。她心头一动,想来四人所在是个鸟不拉屎的平原,一时半刻也不会有天塌下来的危险,便也不急着挣脱出去了,静观其变吧。
六道彼时还是只妙手功夫不太到家的小灰族,偷个破铜板就紧张得心如擂鼓,冷汗直流。听到头顶上脚步声离开,便忙不迭地拔腿开溜。
徐行心道,这可糟了。偷东西也是有讲究的,要么偷了就跑,别被人发现,要么被人发现了就先别跑,现在人家正是找不准你具体方位的时候,这么贸贸然出去岂非自投罗网?他肯定假作离开,在外面等着你呢!
果不其然,六道刚从墙缝里探出头,便被一只粗手拽过拎起,狠狠地掼到了墙上。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传到了徐行身上,内脏一阵碎裂的绞痛,痛到连血都堵在喉间呕不出来,肯定骨折了很多地方,她滚落到地上,还没喘一口气,又被抓着尾巴摔摔打打,霎时口角里都是血沫,用尽最后力气变了人形出来,不住求饶道:“错了……错了!还你,别打了!”
被她偷走铜板的男人像是干粗活的,本就心情不顺,一手将铜板揣回兜里,一手继续毒打。和平年间,就算真是小偷被抓了现行,也不该将人往死里那样打,这摆明了是在泄愤。只是路过之人形形色色,看热闹的有,暗暗摇头的有,就是没人上前阻止。
因为六道是只妖。
六道被打得意识昏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求饶了。徐行感到一股莫名的怒火愤懑自心底燃起来,又被她生生压下去,往返几次,油然而生的竟是委屈。她咬着牙,趴在地上像一条死狗,一声不吭,正在此时,街旁传来清凌凌一声:“住手吧。”
透过被血染红的眼角,六道看到了一个人——一身风尘仆仆的布袍,一顶被风吹得缺了口的竹笠,分明身上一寸肌肤都未露出来,却依稀能见身形清隽,略显消瘦。
毒打她的男子是个“见风怂”,见他似乎身法不凡,手下的动作不由停了三分,嘴上由自骂骂咧咧:“关你什么事?!你没看见么,这死耗子是个惯偷!”
观空道:“就算有错,她也物归原主了。放她走吧,再打下去,命都没了。”
那人见他伸手似欲来拦,往后退了半步,临走之前,又改了主意,忽的一脚踹在六道身上:“下次别叫我看见你!”
他心虚了,这一脚倒踹得不重。六道闷不吭声地蜷在地上,爬起来抹了抹鼻血,也不看那人,转身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声遥遥的:“小妖,日后还是行正道吧。”
六道没理他,将地上漏掉的那个铜板拾起来,吹吹灰,也不管自己是如何的鼻青脸肿,就欢天喜地买糖葫芦去了。糖壳不甜,山楂还酸,她嚼了两口不舍得吐,却更不爽快了,正好路遇一个小佛寺,她转过头,面色不善地一口唾沫呸在门槛上。
“假好心!”
看来,这便是从前的六道和了悟了。虽未曾看见面孔,但观身形,了悟和观空别无二致,且看观空打扮的如此遮头盖面,风尘仆仆,连衣摆上都沾着已经干涸数日的泥土尘垢,他应当正在少林大乱后带着圣物下山逃亡的途中,这一趟过后,名门正派观空有去无归,尸骨至今不知殓在何处,而真正的契石却落在了市井小贼六道手上,这可当真是够让人费解的。
徐行跟着六道这小街溜子走马观花半晌,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厮口口声声说黄时雨虚报年纪,自己却也没好到哪去,她上次口称自己今年不到二百岁,然而听路人闲谈和街边小报,怎么着时间也要更往前拉一些——据徐行猜测,大概是三百年前,也就是虎丘崖一役的五百年后,街上妖族的数量明显多了不少,也能正常进出客栈茶铺了,却又没如今这么习以为常,至少她待在六道身体里走了一圈,都快被四面八方弃嫌厌憎的目光给射穿了。
鼠妖爱小偷小摸跟狐妖爱捉弄人一般是个刻板印象,不是每一只老鼠都爱偷油,她被人如此嫌弃,多半还是因为穿得破破烂烂、走路歪歪扭扭,就算是人族少年,也肯定是个人见人烦的小流氓。然而,谁也不知道,六道其实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