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翻动纸页,低声叫人:“郭中源、成居清、杨誉……王宗胤,叫到名字的过来拿功课。”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起,几个孩子走到顾昀川跟前,将宣纸拿了过去。
顾昀川抬头认了认人,平静道:“回去重写。”
几个孩子皆是一愣,互相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竟是无端地诧异。
顾昀川叹了一息,缓声道:“功课是留给你们自己的,不得假手他人。”
几个孩子垂眉耷眼,肩膀都跟着垮了下去。
唉声叹气里,忽然有人嘴硬地开了口:“您作啥说我不是自己写的,这就是我自己写的。”
“就是说……这、这就是我自己写的。”
说话的是王宗胤和郭中源,两个刺头。
昨儿个归家后,顾昀川细细翻看过名册,里面记录详尽,不仅有各个学子的姓名、生辰,更有其族中营生。
堂间学生大致可分作两类,商贾富户或经世从文,郭中源家中做皮货生意,王宗胤家更是镇子上最大的丝绸商,俩人从小锦衣玉食、不受管教,时常一唱一和,闹得堂间一团糟乱。
顾昀川看向两人,沉声道:“郭中源、王宗胤两人留下,其余人等回座位,明日开课前,将《千字文》及今日的功课一并交与我。”
学生们哀哀应了一声,却也没敢有什么疑义,丧气地回了座位。
顾昀川目光沉沉地看向两人,低声道:“我再给你二人一次机会。”
他轻轻抬了抬下颌:“回去位子,同他们一样重新交与我一份自己手书的课业,或者罚抄诗词百篇,若还是假手于人,戒尺十下。”
闻声,两个孩子皆是一怔,眼前这位先生和之前的几个都不一样。
那庄先生和孔学究从来看不出功课是不是他们自己写的,这个顾昀川才上了一日课,他、他咋可能看得出来?!
王宗胤偷眼瞧了下顾昀川,先生面色虽平静,却无端地令人生畏,他慌乱地别开头,咽了口唾沫,却还是垂死挣扎:“我、我就是自己写的,你、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
顾昀川沉下脸色,严肃道:“王宗胤,我可以忍受你调皮、作懒,但必须诚实守信。”
王宗胤一时间哽咽,手心里一把汗,可是身后这些同窗看着呢,他要真败下阵来,往后还咋在兄弟们面前耍威风,还有那个穿一身破棉袄、长相土气的郑虎,定也要看他笑话。
因此他梗着颈子大叫起来:“你、你冤枉我,我就是自己写的!”
“啪”的一声抽响,戒尺打在桌案上一阵雷鸣。
顾昀川冷声道:“伸手。”
王宗胤简直要吓傻了,他是家里的老来子,就是摔碎了祖父最心爱的茶盏,祖父都得抱着他哄说力气真大,可是这、这个先生竟然真的要打他!
眼泪夺眶而出,王宗胤“哇”地嚎出一嗓子:“这个学堂都是我家捐的,你敢打我?!我阿娘定要你好看!”
沉默半晌,顾昀川面色铁青:“王宗胤,你来书塾念书是为的什么?”
王宗胤停了哭闹,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子,他瓮声瓮气地道:“阿、阿娘叫我考学做、做读书人。”
是了,就算再富裕的商贾,仍是下九流之辈,清流门第是不愿与之为伍的,只是白云镇人口少,阶层也不复杂,同学龄的孩子才同处一堂。
当朝不允商贾捐官,想要翻身,唯有考学这一条出路。
顾昀川点头,若是王宗胤说,他来书塾只是为了识字、懂道理,他定不再管教,若他是想考学为官,他也绝不会放任自流。
“伸手,郭中源计数。”
王宗胤只觉得天都塌了,猪叫一样的嚎哭里,郭中源的计数声从开始的镇定到后面的颤抖,再到后面跟着王宗胤一块儿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