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对自己,很……”我努力地寻找一个词汇,“无力?”
“是啊,被你看出来了。”F版的我并没有看我,只是说着话,仿佛在和自己对峙,“我对周围的人感觉到无力,对逐渐迈入现实的世界感觉到无力,也对逐渐在被社会侵蚀的我自己,感觉到无力。”
她说得太抽象了,我没太听懂。
但她的痛苦,我感觉到了。
或许正是因为那份痛苦,她才会转头恨上现在的我。
……是啊,恨我不就是恨她自己嘛。
“在我还很像你的时候,我干过一件蠢事。”她突然对我说起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做一桩很大的生意,我们的合伙人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
“在酒席上,我们在喝到最尽兴的时候达成了合作的意愿,也或许是喝得太尽兴了,那位老板突然要求我们跪下来用zui给他倒酒,否则,他相信自己的那批货可以有更好的下家选择。”
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真恶心。”我情不自禁地说道,“那我肯定不能跪啊,机会多得很,尊严可不会再回来。”
一旦跪下去,人不就从此矮了一截吗?
“是啊,所以我也没跪,反而冷笑着把那位老板的酒泼了——当时我还在想,没泼他脸上算我有素质的。”她叹了口气,“但我回头,发现我们的合伙人姐姐早就跪下了。”
“事后我才知道,她妈妈得了癌症,急需那笔资金周转。生意因为我谈崩了,事后,我也尽可能地帮助她,但她本身就在那个老板的领域活动着,事后手上的资源越来越少。”她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漆黑,“在她妈妈去世的那天,她也跟着跳楼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不是你的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动着,“你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和自己能做的。”
“是啊,事后,我也反复问自己,”她说,“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类似的事情。”她轻轻地说,“然后我明白了一件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它只是就那么出现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事情矗在那里很奇怪,但所有人都只会把它当成房间里的大象。”
“你年轻的时候,世界会因为你的莽撞,你的精神气为你让路,但等你到了我的这个年纪,路上就会满是障碍。”她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们已经到了肩上都是负担,而背后没有退路的年纪了。”
“我能怎么办呢?”三十来岁我的又苦笑了一下,“最初的我会在酒桌上保护其他不能喝的妹妹,但现在的我,也只会很熟练地给男老板递烟,祈求今日风平浪静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以至于我听起来的时候,像在听一个陌生的恐怖故事。
“对不起。”她唐突地道歉,“你确实没错,我之前对你所有的怒火,都只是对自己的迁怒而已。”
她脸上的笑很丑陋:“我真正讨厌的,是现在的这个我啊。”
就在这个瞬间,妈妈曾经的话语和我儿时曾经接收到的信息一齐闯入我的大脑。
我头脑一热,仿佛瞬间想通了什么。
“那我们,永远都不要变成那样好了!”
我听到自己大声地说。
*
“啊?”F版的我被我唐突的话语吓到了,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你要在决斗里杀掉我吗?”
“不是,不是!”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闪了起来,“我之前就感觉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少了这个!”
“妈妈之前就说过,轮回的本质,根本不在发生的灾难身上。”我感觉到自己兴奋了起来,“关键在于自己的身上!”
“轮回域表面上是为了拯救他人,但事实上,只是在逼迫域主反复地看清自己的内心——妈妈当时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但在这次轮回里,我从来没和你交流,从来没有直视这些内心的问题。”我剖析起来,“你是未来的我,你是从我的细枝末节里发展出来的——难道我就没有感觉到无力过吗?”
有的。
在我努力准备比赛,却被告知其实没必要那么努力,第一名会是谁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在我不熟练地给教授发送邮件,却看到他在和另一个称呼他为舅舅的学生出门吃饭时。
在那些时候,房间里的大象就在碾压我的躯体。
只是二十来岁的我,可以横冲直撞地假装那些无力瞬间不存在一样。
“既然你会为那些时刻感觉到痛苦,”我看向F版的我,“那就不要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