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在翠屏府筹备水军的吴霜回都。
向暂时亲政的皇帝述职之后,她来到宁王府,探望突发急病的九叔。
刚进门时,她还忧心忡忡,反复向管家王喜询问病情。见了面,她放下心来。这急病,大概是相思病吧!
九叔神采飞扬,嘴角含笑,正给在西南带兵的九婶写信呢!谁家病人成天满面春光啊,除非是回光返照了。
自在地闲叙片刻,吴霜离开宁王府。同时,还带走了一则妙计。
当日,吴霜上疏,请求在迁出先夫神位之前拜祭一次。永历批复:照准。
次日清晨,她沐浴更衣,拜祭恒辰太子。
太庙位于皇宫东侧,地势开阔,非祭典时,历代帝后神位供奉在中殿。东殿供奉有功皇族,西殿供奉异姓功臣——将来,九婶也许会进这里,而九叔得去东边。
那将是他们未来唯一的一次分离。
吴霜迈入东殿。
香烛青烟袅袅,缭绕楠木横梁。
她挽着妇人的发髻,衣裙素雅,兀立神位之前,悼念先夫。未施胭脂的双唇轻启,喃喃自语,眼尾细细的纹路藏着泪光。
“从小,我就是个不出众的姑娘。不漂亮,粗枝大叶。但我知道,我不平庸。所以,当我们在马球赛上结识,你对我表达好感时,我一点也不惊讶。你俊美如神祇,而我配得上你。皇族都说,我们不登对。将门虎女,看着真虎啊。但我不怕别人说。
你走之后,我倒开始怕了。这些年,我执意留在边关,逢年过节也不回顺都,不仅是心系军事,也是怕那样的场合:宗亲团聚,罗织热闹,大家却用看罪人的眼光看我。全都觉得,是我害你绝嗣。
在那样的眼光中,所有美好的回忆,被越抹越模糊。就连九叔大婚,我都没回来。
你送的花胶,我转送给九婶的娘亲了。九婶是个九死不悔的坚忍之人,万中无一的帅才。我让他挂帅,自己去筹备水军,我喜欢这差事。我常在江边散步,日落时很美,我早就该出来转转了……”
这一悼念,就是从早到晚,误了吉时。
礼部的官吏没法把这位女将军、前太子妃强行请走。一是顾及体统,二是怕挨揍。只得回禀万岁,改日再移。
可第二天,吴霜还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站在那悼念。不,是念叨。
如此连续七日。
她简直像一棵会说话的树,在太庙扎了根。
永历悄悄来到太庙,躲在柱后,含泪望着嫂嫂的背影。憋在心头的那股劲,一下子泄了。
他十二岁,但也是个男人,怎能去为难一个追思先夫的伤心人。何况,兄长走后,他从未与嫂嫂谈过心,常感亏欠。
回宫之后,他找了个今年再无吉时的借口,暂不移龛。
离开太庙时,吴霜像病了一场,憔悴不堪。
她眯着眼,在阳光下怔怔地站了很久,才步履虚浮地走到街边,坐上来时的轿子,哑着嗓子道:“去宁王府后街。”
见到“居家养病”的楚翊,吴霜说,自己在裙中藏了许多水和干粮,夜里就打地铺。也没多累,像经历了一场七天七夜的行军。若皇帝不改口,她还能扎营半个月。
“我也打过地铺,就在这,你看。”楚翊带侄媳妇到卧室参观自己的地铺旧址——床前的那条踏步。他的脸不红不白,甚至满是怀念。
“你那么抠门儿,新婚时却一掷千金,打这么好的家具。”吴霜环顾陈设,笑着调侃。
“哈哈,脑子发热。别看我成天跟人讲道理,其实我特别容易冲动。”
回书房闲话家常许久,楚翊才交待最要紧的事,口吻仍像在闲谈:“造船事宜万不能停。若皇上命你停止,你委婉抗旨拖延,勿生冲突。我会找机会,让皇上除掉国贼,而又不怨恨我。”
“那可是吴大学士唯一的根苗,小孩子的依赖和喜爱,又格外热烈。”吴霜不禁站起来,担忧地压低声音,“九叔,说句不好听的,你和那个吴瑕一起掉水里,皇上恐怕会先救他。”
楚翊默了一下,淡淡一笑:“没关系,小五会救我的。”
吴霜哑然失笑。
“所以说,急不得。”楚翊敛起自在的神情,“我们君臣还要相处很多年,不能让这么个奸邪小人,成为我和皇上之间的疙瘩。”
吴霜没留下用午膳,回家陪伴中风的父亲。
楚翊正和四舅边吃边聊,王喜气喘吁吁地来通禀:“万岁驾临宁王府,还有二里地。是微服出宫,没排场。打前站的太监说,不必兴师动众地接驾,走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