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陷入沉默。
他从未疑过庆王的死因,不过,吴瑕的话还是在心头惊起波澜。也许,老师猜到了什么,所以临终才说:宁王总是在笑,可他的心,比常人狠得多。
想到这,他打了个寒颤。这些反应,被他的侍读尽收眼底。
吴瑕无声地笑笑,又翻看案头那些有恒辰太子评注的书籍,忽而垂泪。
永历忙问怎么了,他哽咽道:“学生想,恒辰太子几度监国,才做出一番成绩,万民爱戴。若陛下也能亲政,大展宏图该多好。”
这话,正说到永历的心坎里,在那颗已经发痒的心上又挠了一下,激出铺天盖地的自信和斗志。
“嗯,论治国,朕也不见得比九叔差。”永历把单薄的胸膛拍得砰砰响,“今天朕才知,他是兄长的拥趸。兄长言论荒谬,什么社稷安危不在王朝之绵延……不绵延怎行?这是撼动立国之本。兄长有错,九叔自然也有错。”
吴瑕在旁附和,说九爷也着实辛苦,都瘦了。
“若朕亲政,肯定比兄长监国时更出色。”永历跃跃欲试,忽又有些泄气,看着摊开的书籍上兄长的笔迹,“朕躬年少,恐难服众。”
吴瑕帮着支招,声音如清茶般轻柔:“学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陛下看行不行。近日早朝,陛下找个机会,说出想亲政,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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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器待时。
楚翊伫立于书房,望着挚友的赠言。浓墨如夜海翻澜,笔势若苍龙腾空。
他仍想不透,吴正英的孙子怎会通敌,甚至冒出天马行空的猜测:不是亲生的?近期被齐人给替换了?抑或,遭到魇镇,被夺魂?嗐,荒唐。
想得烦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居然颇有节奏,像有人在脑子里敲鼓。伴着鼓点,楚翊轻声哼唱挚友所作的战歌:
“旗漫卷,鲲鹏奋翼。
山河变,举觞鸣镝。
旌猎猎,斧灼灼,不负黎民意。
碾我为痕引同袍,燃我为炬照太平。
天威直卷重云关,锦绣江南尽北歌。”
唱罢,楚翊踱着步,闲聊般自语:“皇上说,新战局、新气象,倒也没错。重云关,早已被你无敌的九婶卷入囊中了。他才二十岁,像一柄刚淬火的利剑,若你能认识他就好了。转眼,我也快到了,你离开时的年纪。现在我眼前,有一道很高的坎。你九婶能独自熬过低谷,我也能。”
楚翊感觉周身因大门开合而拂过微风。接着,罗雨那轻健的脚步转进书房。
见罗雨斯文清秀的脸庞罩着疲惫,楚翊问,查得怎样。既然吴瑕和江南有首尾,那必定存在一个勾连的渠道,罗雨正在密查。
“暂时没进展,我继续查。”罗雨失落地抠着刀柄。
“舅老爷回来了吗?”
“没呢!他按王爷的吩咐,在城里宣传皇上作的战歌文采斐然。”说着,罗雨双眼一亮,“哎,我用了一个很妙的词:文采斐然!”
楚翊微微一笑,叫他坚持读书。
“这个吴瑕,其心可诛,吴大学士何等的清廉正直……”罗雨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王爷,我宰了他吧。他离皇上太近了,随便吹几句耳边风,就了不得。奸佞真是祸国殃民……哎,我又用了一个很恰当的词。”
楚翊冷峻地轻轻摇头:“他死了,皇上会觉得,他曾经的每句话都是真理,更难收场。吴大人不在了,皇上正在长大,君臣之间,迟早要有矛盾。借此爆出来也好,就以这个吴瑕做泄洪口!”
罗雨琢磨了一下,抚掌大笑:“王爷高明!”
“哪有高明,见招拆招罢了。”楚翊对着那四字横幅轻叹,“齐帝的手段,可真毒啊。”
“不然,我去江南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