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笔,甩了甩被长枪磨得发红的手,歪头思索。他抓起点心往嘴里塞,渣子落在信上,便吹了吹。它们乘风而起,飘出好远。
“若我也是点心渣子,被一阵风吹到逸之哥哥身边就好了。”叶星辞双眸一闪,笑意漫上嘴角,“有了!”
他拍拍手,重新执笔,放任思绪流淌至笔端:“愿做一渣渣,乘风到君前。”
不,什么啊,太怪了。他咧咧嘴,将信笺团起,再度落笔:“蜕尽形骸作微尘,散入东风觅君怀。”
数日后,占据防线上的全部堡垒那天,叶星辞收到回信。楚翊说,吴霜督造的第一艘战船已下水。会反复测验,改进细节,再批量建造。
信尾,又回了两句诗:“三千芥子藏星影,立尽山河思不尽。”
并写道:“九月初九,亥时初刻,邀君赏月共饮。”
重阳,明天……叶星辞起身步出营帐,仰起脸,丝丝凉意袭来。秋雨潇潇,天色黯淡,不知能否赴约。
他开始期待那一刻。
巡营时,他期待着。检查防务时,他期待着。查验粮草时,他期待着。与从博观城赶来的四哥军议时,他期待着。
雨断断续续。次日傍晚,停了,但天阴着。
叶星辞搬了一把藤椅,抱着酒壶半躺在营帐前,凝目于夜幕,不觉睡着了。
忽听敲更声,亥时已至。他蓦然惊醒,倒一盏酒,紧盯夜空。乌云,全是他奶奶的乌云。老天像摔了一跤,用大片淤痕阻隔了他和爱人的约会。
“逸之哥哥,我失约啦,下回吧。”叶星辞叹了口气,低头独酌。
忽见酒盏一亮,惊现半轮银盘。
他欣然抬头,只见云翳乍开,月华如新磨银浆,汩汩倾泻。他快活地大笑一声,举了举酒盏,痛饮一泓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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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清辉下,楚翊倚着后花园的石桌,又添一盏温酒,在微醺中随口吟道:“千里幽思共一樽,同沐月华似同衾。”
身后,罗雨立刻拍手叫好:“我听懂了:月光像被窝,罩着你和我。”
楚翊大笑。
“不知小五会怎么对。最近,他迷上写诗了,他一向最烦这些。”他又拿出老婆的信,借月色贪婪地重温。其实,信的内容他早已熟背,只是想再看看小五的字。
端正遒劲,越看越可爱。凌厉的笔锋,活像一个小人儿在纸上舞枪。那一勾,如回马枪。那圆润的一笔,像……又想歪了,唉,有辱斯文。
楚翊的耳朵开始冒火。
“大外甥,独酌呢。”四舅悠闲地逛了过来。
“不,是共饮。”楚翊对月把盏,眉峰轻扬,口吻自在,“我邀小五赏月。”
“天涯共此时啊,有情调。”四舅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笺,晃了晃。
楚翊接过,垂眸一扫,舒展的眉心微微一跳。这是一篇骈文,洋洋洒洒数百字,写永固园春景。
其落笔如星河倾泻,以山川作墨池,囊括天地经纬。借雕甍画栋写尽壮志,凌云健笔磅礴浩大。
楚翊看得有些失神。
因为,这是恒辰太子陪世宗皇帝游园时,随手挥就。那年,他才十二岁。他很谦逊,觉得尚需改进,不愿流入市井,只给皇室宗亲们传阅,故而并未广为流传。
原稿珍藏在宫中,楚翊十几岁时才读到。他惊艳无比,向挚友提起,对方淡然一笑:九叔,几句漂亮话而已,没什么特别。
“我常在市井间游荡嘛。”四舅说道,“这两天,这篇文忽然流传开,百姓盛赞恒辰太子的才情。我觉得有点奇怪,睡不着,来问问你。”
“忽然流传?”楚翊将纸摊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