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将点兵出战。”叶星辞朗然开口,“进攻南边的齐军主力,来一场硬碰硬的野战。此战过后,齐国边军将被彻底打残。”
又强调:“短兵相接,要神挡杀神。当对手投降,要心怀悲悯。见惯生死,仍然敬畏。严禁杀降冒功,那可能是你明日的同袍!”
停顿一下,他平静地作出惊人部署:“我将亲率前军,带诸君奔赴胜利。”
直到这一天,面对接连的突发情况,他才真的领悟何为带兵、治军。从王爷的传令兵,到领兵一千、一万,再到如今的十数万。
磕磕绊绊走了两年,才发现,似乎刚刚开了个头。
动员过后,叶星辞点了七万兵马。一万骑兵,六万步卒。父亲手握八万兵马,除去留守的,所能投入战场的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他亲率前军,四哥率左军,护大军左翼。左翼至关重要,因为此战的突破点在左——大雨来临,给齐军的堡垒搬新家之后,左翼将会面对曾经的沼泽。而四哥的忠心部将,曾经的受骗者李总镇,护左后翼策应四哥。
大军翌日开拔,在那座空置的小县城驻军休整备战,等待时机。或者说,天时。
叶星辞一向不信玄学,却也忍不住偷偷搞了一场祈雨仪式——光膀子跳舞,树枝沾水,往身上抽,嘴里念叨“天灵灵地灵灵……”。
是儿时在宫里看的,故国的太上皇喜欢这些。
酣畅淋漓地跳完之后,他猛一拍脑门:不对!这些年江南也没旱过啊……哎呀,这是洪涝时挡雨的仪式!
于是,他慌忙擦干身上的水,边裹衣服边对苍天大喊:“错啦,刚才不算数!你啥也没看见噢!”
若楚翊见了,肯定要笑成一只鹅。
一想到夫君,叶星辞穿衣服的动作变缓,甚至想再脱了,满心绮念。他垂眸,看着一片火烧云从胸口蔓延到腹肌,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他舀起一瓢冷水,对着胸膛浇了下去。几乎能听见,炽热的心“滋啦”一声,淬了火。
自分别,他便禁欲。他憋着一股劲儿。
他要做噬咬敌人的凶兽,用爪牙叩击颤抖的大地。做九泉之下翻身的地龙,撼动战场。做十万刀剑齐出鞘的铮鸣,震碎旧山河。
他要做过年时的爆竹,爆个大胜仗。不过,他不盼自己的姓名家喻户晓,家家吃饱就好。
许是老天难以欣赏他诡异的舞姿(他猜只有逸之哥哥会喜欢),三日后,就等来了入秋最大的一场雨。
那队曾生擒父亲的精兵,开始执行作战计划第二步:搬家。
众人趁雨夜解决了巡逻的齐军小队,将木板、草席等铺在泥沼,搭出通道。按照事先的演练,不消一刻,便将纸糊的堡垒和营房拆迁,向西平移二里,再照原样垒好。
接着,是不远处的荒村。土屋土墙通通拆走,搬不了的水井,便用草掩盖。
搬家的同时,全军已完成进食,身披蓑衣,在夜色中卷甲衔枚,向南急行军。每人都另携一双干爽的军靴,战时用。
卷起的旌旗沉默着,雨滴在战马的头顶绽开银花,打湿鬃毛。湿漉漉的草地,将马蹄和脚步声都变得粘稠。忽然一道霹雳抽破天际,苍白的鞭影下,绵延的队列显露出轮廓,恍若潜行的巨蟒。
而叶星辞,处于七寸的位置。
腥咸的夜风从鼻腔灌入肺腑,他觉得,胸膛像潮湿紧绷的鼓面。他的心跳得比雨点密,在脑海中构思各种局面和应对之策,包括撤退。
他回想自己革新的练兵方法。他要求骑兵单手提着灌满的水桶飞驰,以练习平衡,避免在交战的冲击中坠马。
“会有用的,都会有用的。”二十岁的主帅在雨声中自语。
他最惜人命,若此战有失,他会被巨大的亏欠感闷杀。
到了这样的时刻,拼的不是智谋,是毅力和决心。他明白了,为什么史书里记载名动天下的大将军,常用“毅重”二字。
将为军之胆。局势瞬息万变,指挥官的一句话,就决定几万同袍的生死。所以,也担负了巨大的精神和道德压力。保持清醒和坚定,比聪明更要紧。
“放轻松。心跳得太快,身体会累。”叶星辞深深地呼吸,令心跳缓和。爱人在千里之外,亲人是他的麾下部将。他无路可退,无人可依,只能靠决心。
“报——”从前哨驰来一骑,“禀叶将军,我军前哨与齐军探马遭遇,略交手后对方急撤。”
叶星辞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不急不缓道:“我说,要故意表现得急躁,照做了吗?”
“照做了。”
叶星辞点头,继续行军。他希望父亲接到昌军出击的军报后,以为他是沉不住气,才正撞上雨天,而非蓄谋已久。
抵达预定的战场时,天蒙蒙亮,雨早已停了。
父亲果然连夜应战,并选好战场,拆除那些已经被拆过一次的堡垒,前军在“沼泽”以南一里处排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