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辞一直在盘自己的计划。四哥回来时,都快盘包浆了。
那天,刚过立秋。阳光依然炙热,像巨大的火炭,但背阴处很凉爽。
四哥一并带回了小皇帝劳军的赏赐。叶星辞安排部下分发,接着把四哥拽到屋里,将那片“吃人”的草甸子,和父亲的战术如实相告。
“竟然冒出这样一片沼泽?”四哥很诧异,“从前可没有。”
“已经探明,南边是父亲指挥,有八万兵。”叶星辞将四哥引至新制的沙盘边,点了点代表齐军的小旗,“其中,六成是边军仅存的主力。其余,都是各州守军增援过来的,没打过仗。二哥带着几万新兵,在守东边那道新筑的防线。”
简要讲明敌情,叶星辞抬眸,肃然道:“四哥,你觉得,当父亲认为自己占据先机,会如何排兵布阵?”
四哥瞧着沙盘,绕到南侧,圈在那片方圆一里的沼泽:“这是为前军准备的陷阱。他希望,你在发起冲锋时,经过这片草甸子。落入圈套,乱了部署。战场瞬息万变,一处乱,处处乱。”
“没错,我也这样想。”叶星辞镇定自若,一点不慌,“我推测,为了诱我主动进攻,父亲会在阵法上卖个破绽给我,让我沉不住气。”
四哥笑了:“你已经想出反制的办法了吧?”
“就等你回来呢!”叶星辞在沙盘上傲然一挥掌,如一片乌云卷过缩小的战场,“我的作战方案,分三步。一,亲率一营兵马,主动去齐营袭扰,而后佯败。此过程中,要令父亲觉得,我对南边的地形知之甚少。父亲会想:这小子连基本的地势都没搞明白,就更看不透我的沼泽战术了。如此,父亲必定骄傲、松懈。”
四哥认真地听着。
“第二步,主力出动,在父亲留给我的小县城扎营备战。那里,距沼泽七十里。”叶星辞抄起茶盏一饮而尽,又将底部残留的几滴洒在沙盘,“然后,我们等一场大雨。”
四哥咋舌,以示不解。
“下了雨,派人前往沼泽,解决巡逻的齐军小队。连夜将沼泽上那些堡垒、营房,连带附近废弃的小村子,向西平移二里,移出沼泽的范围。父亲以为,战场是他选的。其实,是我选的!他的先机,也到了我手里。”叶星辞轻轻捏起小巧的堡垒和村庄,挨个向西挪动,“这招,叫偷天换日。”
叶四狠吸一口气,双目微瞪,视线在沙盘和弟弟俊美果敢的面孔之间切换,“胆子太大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他甩了甩右臂,说惊出鸡皮疙瘩了。
“你看,我把村子也挪了。”叶星辞并未因自己的奇思而顾盼自雄,平静地讲述可行性,“无边旷野,没有参照,肉眼很难察觉。还记得吗?经过第一步的佯败,父亲会认为,我不懂地势和平原野战。
当夜,我军进军,在搬家后的齐军堡垒以北列阵。父亲接到探报,在应战的同时,会将我们刚搬过去的堡垒拆除。刚下过一场大雨,到处都一样泥泞,干活的士卒不会觉得,这里和当初搭建堡垒的场地有什么不同。”
四哥沉吟道:“父亲真的会认为,你不懂地势和平原野战?”
“他不了解我,但我了解他。”叶星辞亮出父亲不久前的来信,“现在,他自认为胜券在握。这种掌控全局的优越感会外溢,体现出来,就是他兴致勃勃地给星宝取名字。我和九爷常议论,打仗打的就是人性。”
习与性成,父亲一生傲气,改不了的。
“小五,有一处疏漏。”四哥蹙眉提醒,“你解决了沼泽附近巡逻的小队,父亲发现人丢了,必然怀疑。”
叶星辞点点头,表示自己想到了,“所以,才要天亮立即开战,不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派谁去‘搬家’?”四哥面露担忧,“这些人,要行事机敏,配合得当,以一当十。”
“我有几百健儿,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曾通过地道奇袭父亲的内宅。”叶星辞口吻淡然,不是骄傲,而是出于对袍泽的信任。
“若不下大雨,或‘搬家’时失手,又或者临阵生变……”
“是啊,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叶星辞苦笑一下,眼神却如淬火后的刀刃,“我只是,竭尽所能,将战役向胜利推进。”
四哥久久注视着他,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