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口音奇怪的人,在喊小五。”罗雨精准地调侃。
叶星辞瞪去一眼,随之看向前夫:“对了,我决定让于章远他们回江南去。”
“那你会很孤单。”
叶星辞心头一颤。楚翊最先想到的,竟是这个,而非担心他们会做出不利于宁王府的举动。
迎着他的注视,楚翊轻笑:“前年,郑昆走了,我不许他们送骨灰回乡,多少有些过激。时过境迁,自两国纷争开始,这些事就不要紧了。”
想起逝去的故友,叶星辞叹了口气。他远眺长街:“你有没有注意到,那边有个‘济生庄’?”
楚翊微微点头:“江南各州府县都有,那是用于低息放贷的官署,助农户应急,以免动辄因高利贷而卖田。能提升国库收入,还能遏制土地兼并和豪绅放贷。”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丝惋惜,“这是个一举多得的举措,很有开创性,但执行坏了。”
“执行坏了?”叶星辞不可思议。
“不信,你叫个路人问问。”
叶星辞扫视街面,起身叫住一位后背微驼、提着菜篮的老伯。老伯走过来,大笨刚好醒了,主动让出位子,站在罗雨身边。
面对老伯疑惑的目光,叶星辞友善地弯起眼睛:“老人家,你有没有向官府借钱啊,觉得这项新政如何?”
“哦,还好,不太懂……”
起初,老伯喏喏不言,叶星辞塞了点银子,说自己不是衙门里的,对方才拉开话匣子:
“老夫家境尚可,可胥吏非把银子借给我家,逼我写借据。过得好好的,凭空多出债务来了,每半年二分利!这不是变相加税么?”
叶星辞不解:“为何强行摊派?”
老人家缩脖摊手。
楚翊解释:“纸面上不允许,但是放贷数额,直接与地方官政绩挂钩,从巡抚到知府、知县,层层加码。父母官成了催税官,把百姓兜里的钱盘剥干净的人,反倒仕途顺。”
叶星辞讶异地吸气:“先前,我听齐国宫里的公公说,官府针对贫农放贷时,利息非常低,这不失为一种创举。”
“天上掉馅饼,先砸当官的!”老伯瘪瘪嘴,哼了一声,“那些低息的银子,都被当官的伪造农户的借据,给借走了!然后,拿着这些钱做生意、放高利贷,空手套白狼。”
叶星辞皱眉叹气。
“本地知县,才到任三个月,就这样了。”老伯转了转发黄的眼珠,悄声说道,“别的地方啊,哼,更乱。”
说罢,提起菜篮走了。
大笨又坐回长凳,这次叶星辞早有预判,大叫:“慢慢坐!”于是,大笨轻轻落座,前夫没被颠飞。
“欺上瞒下,层层加码。”叶星辞一拳捶在桌面,痛心疾首,“大齐怎么了,一个利国利民的新政,执行成这个鬼样子。”
这不是济生,是寄生。
“短期内,倒是欣欣向荣。”楚翊由表及里地分析,“但很快就会青黄不接,因为百姓被剥削干净了。他们又不是野草,割了一茬还接着长。”
“依你看,如何挽回?”
“没有办法。”楚翊慵懒地伏在桌面,干脆地下了判决,“想把这个政策落实好,需要清明的吏治。好衣服,放进泥水里去洗,能不毁么。其根源,在于老齐帝的不作为,御极二十多年,图安逸稳定,从未下狠手整顿吏治。想推行新政,尹北望需要一千个李青禾。”
“他原想像你一样,改税法,把人丁税并入田税,但试行失败。而且,地方宗族势力太强,推不下去。”尽管恩断义绝,叶星辞依然为此感到遗憾。
“当然推不下去,老齐帝任用世家大族,不广纳寒门学子,也就无人帮他对抗门阀豪绅。”楚翊侧目,眸光熠熠,话语顿挫有力,“等官府放贷的新政崩了,齐国为养兵备战,会加重税。若遇天灾,民不聊生。在那之前,我们一定要让天下归一!”
叶星辞感觉胸膛鼓鼓的,像藏着一面涨满风的帆,正航向宏远的梦。他登时热泪盈眶,一下握住男人的手,又倏地松开。
“这一握,是为共同的理想,无关风月。”
他看见楚翊展开折扇,遮在他们面前。下一刻,面颊上一烫。两片柔软的物体轻轻一碰,又匆匆告别。
“这也是为理想。”楚翊在春风里挑起嘴角,很好看,像今春的第一朵桃花。
叶星辞心跳得像刚跑了十里地,猛地出手,挑西瓜般在对方额头弹了一指头:“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