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悸动很快平息,心湖又成一汪死水。
他嗤笑:“很多事,就算你不做,别人也一样会去做。就算你做了,也不会让天下百姓都吃饱。”
“功成不必在我。”
“不管怎么活,都是从摇篮到坟墓。”叶星辞心灰意冷,地痞似的歪在椅子上,偏说些泄气的话,“我现在啊,什么都不求,能吃饱、别挨打就行。你好歹是个县官,回头跟罪役营的管营打声招呼,多多罩着我。”
“当然可以,可是……”尹月芙难以置信,“你未来有何打算?”
“未来?打算?这些东西,跟我无关。”叶星辞漫不经心,“我是终身充军,我娘还被囚禁在王府呢,活一天算一天吧。”
尹月芙霍然起身:“叶小将军,你怎么成这样了?别自暴自弃,别叫我可怜你!”
“我还活着啊,又没求死,怎么就自弃了?”叶星辞往下出溜一截,随意地歪歪头。
“因为你在挥霍才能!你刚给我讲了你的传奇,难道故事的结尾,就是这样的?一个帅才,当个贼配军蹉跎余生?”
“我的才能,并不稀缺。”叶星辞避开她灼热的逼视。
“曾经我也觉得,随便混一混就好,比我强的人很多,何必累着自己。可是,当我发现我有能力做好之后,我虚度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尹月芙痛心地低吼,双手摊在半空,像在展示什么。
“你有帮一人的能力,就要担起一分责任。有帮天下万民的能力,就要担起十分责任!现在,我要把这个县治理好。而你,该去为天下归一征战!这不是宿命,是使命。宿命是推着走,使命是自己去!”
“我哪也去不了,我被困死了!”叶星辞也起身,明明吃饱了,却透着无力,“如今,我连饭菜的味道都尝不出!我是个,连枪都拿不了的孬种!”
“别人看扁你,是有眼无珠!你看扁自己,那就真的完了!”尹月芙明眸怒瞪,在他胸口推了一拳,口吻更激烈,“若你真的放弃了自己,又何必去看邸报,还胡吃海塞?一个自暴自弃的人,是没有好奇心的!也没食欲!”
“我……我不行……”叶星辞目光闪躲,颓然而坐,捂着胸口,感觉心脏在剧烈地搏动,“我提不起那口气……”
“你能从我哥哥手里逃脱,全靠小满,他担了天大的风险!他的生死,全在我哥一念之间。结果,你就活成这样?”尹月芙痛心地嗤笑,“你枉费了别人的勇气!”
叶小将军,你要幸福,好好活完这辈子……叶星辞隐隐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追着他喊。
“我来治你的病!”公主一步抢到他面前,用手堵住他的双眼,“我要你闭上眼睛,去想象,你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你正烂死在被窝,回忆起这一生来不及做的事,未竟的志向。一切都晚了,徒留憾恨……”
公主的手微凉,拂在眼帘很舒服。
叶星辞任由思绪随着她的话语飘荡,头靠椅背,昏昏欲睡。
公主的手移开了,他仍闭着眼,听见她走远又回来。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塞进他手中。公主叫他去看。
叶星辞睁眼。
一面小小的铜镜。
罪役营没有镜子,他很久没端详过自己了,居然十分陌生。他与镜中人四目相对,那目光中的茫然和颓丧散发着腐气。
原来,别人眼中的他,便是如此。
某日与楚翊再见,男人也会看见这样的自己。
“看啊,你返老还童了!多年轻,多结实,想做什么都来得及。”公主俯身,也看向铜镜,捏着他瘦削却宽阔的肩头,“我认识一个书画家,家里失火,手脚都烧没了,还在用嘴写字。你的低谷,比很多人的顶峰都高!难道,你不会梦见曾经的自己吗?”
“会的。”叶星辞握住肩上的手,深深垂下头,泪如泉涌,“会的!夜夜如此啊!”
“被困死了,就把罪役营当摇篮,重活一回!”尹月芙也哽咽着,“我对不住你,当然会帮你,可你也要自己拼一条出路!”
叶星辞用力点头,再度看向镜中,被激出的血气涌上心头和双目,与迷茫厮杀。
“送我回去。”他一字一顿,“无论如何,我得先夺回我的东西。”
他谢绝公主的挽留,与两名差役踏上回程。
途中,他独自策马在前,那二人在后头闲聊,一个提到过几日要为家人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