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你做伴读时,道士说,我们八字不合。我给了他金子,于是就合了。如今看来,一生一死,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太子声音哽咽,忽高忽低,“是我,毁了这十年的情谊。如果,从没认识过你就好了。”
“没什么八字合不合。你不仁,我与你便不合。”叶星辞斜望苍穹,平静道,“这天下,该交到九爷那样的仁爱之人手里。我一时糊涂,对不住他,好在他及时脱身了。”
“我为我们设想过很多结局,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在噩梦里也没有。”
尹北望长长地叹息,看向发愣的夏小满:“录口供。将他说的,记录在案。包括,他唱的曲。”
夏小满研墨,换了新笔,将叶星辞方才的每一句话记入口供,又握着他血淋淋的手指画押。
尹北望叠起供词,揣进袖中,跌跌撞撞出了牢房,离开监区。正走着,他忽然俯身,掩面恸哭,哭声惨厉如鬼。
路过的士卒瞟着他,窃窃私语。
夏小满抚着他的背。说不心疼,可一颗心却不听使唤,疼了起来。
太子在想什么?
也许,是曾经的时光。
也许,是一句承诺: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千军万马,把他接回来。
“殿下,事已至此,别难过了。这份口供,可大有用处。还记得出宫前,叶贵妃叮嘱你的话吗?”
须臾,尹北望恢复如常,犹带泪光的双眼冰冷决绝:“小满,还好有你,我才能保持理智。”
这时,一人牵着叶星辞的白马而来。尹北望叫住他,问带去哪?
那人回,这马一直拴在中军,叶大将军让牵到马棚去。
尹北望接过缰绳,抚着那雪白的鬃毛。他的目光落在马股,当看清那枚代表昌军骑兵的烙印时,他雷击般一震,后退着怒吼:
“砍了它!”
“殿下,你忙正事,我去督办就好。”夏小满牵过白马,朝辕门走。
那士卒问他去哪,怎么杀?
他说,肯定要在营区外杀,这么大的马会弄得到处是血。
到了军营外,夏小满又叫那士卒去拿盆,接血。待对方走远,他松开缰绳,推了白马一把:“快走吧!”
白马一声嘶鸣,绝尘而去。银亮长枪悬于鞍下,一点寒光如白昼流星,消失于旷野。
那士卒抱着木盆而来,问马呢?
夏小满说,没拽住,跑了。
倒不是他多仁慈,而是实在没必要暴殄天物。当初,太子费尽心思,才重金购得如此良驹,作为那少年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他快步回营,在中军大帐外等候太子。有糙汉远远打量他,油腻的目光徘徊于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和白净细腻的脸庞。
再看,废了你的招子!他暗骂。同时悲哀地想,在男人堆里,没人把他当男人。
“小满!”
帐内传来冰冷的召唤,夏小满躬身而入,只见叶霖正对着那份口供出神,两腮紧绷颤动。四下没别人,也许是被支开了。
“口供由我的总管记录,一字不差。”
夏小满看一眼太子,喏喏地点头称是。
“还有,我的几个侍卫也在场,都听见了。”
太子说谎了。这是为了,进一步在对方心上施压。
“叶大将军。”太子的语气痛惜而无奈,“令郎通敌叛国,言辞悖逆,与宁王苟合。身为晚辈,我敬重你的骁勇。身为储君,我必须公而忘私。”
“殿下,打算怎么办?”叶霖铁青着脸,艰难开口。
“穿箭游营,通告三军。槛送兆安,交三法司议罪。”
夏小满窥视叶霖的表情,像被锅底拍了一样晦暗。
所谓穿箭游营,是耳朵穿一支箭,在军营游行示众,通告罪名。这当然不是太子的心里话,只是谈判的技巧。
“这是诛九族的重罪。”太子悲悯一叹,“不过,我会竭力向万岁求情,不牵连叶家。大将军是朝廷柱石,大齐的强盛少不得你,何况又是姻亲。皇上也知晓其中利害,只处置小五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