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辞哼笑一声,嘴唇颤抖。先是看向火盆里燃烧的纸钱,又将目光移回楚翊脸上。男人眼睫低垂,没有看他。
于章远三人也听见了,都面带不满。
叶星辞明白楚翊是对的,非常对。
看着朋友的遗体,他的心酸胀起来,商量道:“我一个人带着骨灰回去,不惹人耳目,不会有人注意。客死他乡者,要在年前归乡,否则会变成孤魂野鬼,这是我家乡的风俗。”
“人死灯灭,世间没有鬼。”楚翊语气淡漠。
“你——”叶星辞蹙眉,咬住下唇。
“对不起。”楚翊带着歉意,“若你一定要遵照江南的习俗,那就将骨灰洒在江里,让江水带着郑昆回家吧。”
叶星辞红了眼,任性起来:“若我一定要走,你能怎样?休了我吗?”
楚翊被刺痛了,眉头一蹙。沉默半晌,他缓缓道:“小五,夫妻之间,该互相体谅。”
“九爷,你也要体谅我们!”急性子的宋卓一跃而起,揩一把满脸泪痕,“死者为大!郑昆临走的最后一句,就是想回家!老子一定要送他回去,除非你宰了我!”
“不得对王爷无礼!”罗雨冷冷横了宋卓一眼,“你们都是官宦子弟,那个蒙着脸的狗屁阴险齐人也是,没准还认识你们。要是他知道你们回了江南,你猜他会不会以此做文章?他故意弄出点什么情报,然后说是公主的人透给他的,王爷怎么做人?郑昆已经没了,活人要紧!”
罗雨的双眼也通红,蒙着一层泪光。
宋卓张牙舞爪,要跟他干一架,被于章远死死拽住:“冷静点!我不想也给你烧纸!”
叶星辞看向楚翊,男人面如平湖,默认了罗雨的话。或许,这就是他教给罗雨的,因为这些刺耳的话他不便说。
“九爷,你也这么想?”
楚翊没回应,又抓起一把纸钱,朝火盆里放。叶星辞劈手夺过,手臂一挥,漫天一洒。纷扬的黄白纸钱中,他含恨盯了楚翊一眼,转身离去。
他也不知要去哪,只是茫然地走向原野,任由两条腿带着自己走。
他绕过军营,走向夜色深处,泪刚滚出眼眶就被凛风吹散了。他不气楚翊,只气自己。归根结底,都怪自己。他种下的因,结出的苦果只能含泪吞下。
身后,急促的脚步渐近。紧接着,一个怀抱满满地裹住了他。
“小五,别乱走。夜里有狼,危险。”
“我恨你,我恨你!”叶星辞怒目切齿,试图挣脱,可男人的手臂越收越紧。
他停下动作,脱力地靠在身后的怀抱,掩面痛哭如耍赖的孩童,“不,我不恨你,我恨自己……呜呜……”
“那还是恨我吧!”楚翊用脸贴着他的面颊,耳鬓厮磨,“对不起,我知道你答应郑昆了,我知道你很难过……”
“我也很抱歉!”叶星辞抽噎着,“我不是任性的人,我不想跟你闹别扭。”
他听见楚翊也有些哽咽。
“闹吧,我受得住。小五,我本可做个富贵闲人,可我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不得不小心。做了摄政王,我才领悟,原来权力的尽头,是不断地妥协。”
叶星辞恢复平静,也站直了,与楚翊拉开距离。被哨兵看见王爷和传令兵半夜纠缠,有碍观瞻。
“逸之哥哥,你是对的。”他吸了吸鼻子,“我们该顾全大局,不能遗人口实。我会安抚阿远他们,就这样吧。”
他大步返回灵棚,终止了这场短暂的出走。
战争结束了,他要继续维系和平,不再出一点差池。可是……结束了吗?他回望夜穹,隐隐预感,那星空深处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这么想着,有什么细白之物落在哭红的鼻尖。
真的飘起雪来。
转天,他们火葬了郑昆,将骨殖收殓于瓷罐。大家都对叶星辞的决定不满,连一向支持他的于章远都黑了脸。
叶星辞搬出上司的身份和太子来压他们,又给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小满一定还会不请自来,到时就托他把骨灰带回江南。固然遗憾,但总归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