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和楚翊成亲那天,罗雨开心得上蹿下跳,比新郎本人都快活。这男人简单极了,万事以王爷为先。又复杂极了,心狠手黑还不失幽默。
叶星辞目送罗雨远去,自己搭了一辆往顺都送梅子酒的骡车,远远跟随。
他掏银子买了酒,端着酒舀酣畅淋漓地痛饮,放眼画卷般徐徐展开的夏日绿野,十分快意。他跟驾车老伯闲聊,问对方怎么看当今的摄政王。
“啥?射正射歪的,我那偏僻,啥也不知道。”老伯不感兴趣。
叶星辞两腮酡红,抹了抹嘴,用衣摆扇着风,换了一种问法:“你该有孙子了吧?”
老伯说,长孙六岁了。
“那你们村,最近是不是多了个教书先生,开了学堂,小孩子不用付钱就能开蒙?”
老伯点头。
“为何不用付钱?”叶星辞扼要地解释,“因为那是官派的,先生的衣食住行,由官府出。学堂的屋舍,也由官府修。你想想看,连偏僻村子都派了教书先生,足见朝廷用心良苦,不是做样子。”
老伯“哦”了一声。
“派一个教书先生简单,派一千个,一万个可就复杂了。这些,都是那位摄政王主导的。”叶星辞支着一条腿,傲然扬起嘴角,“还有他的王妃。”
老伯不假思索:“挺好,两口子人不错。”
质朴的称赞,如烈酒般流进心里,一串滚烫。叶星辞哽咽一下,嘀咕着“谢谢”。原来,满足是这么容易的事,只需乡下老伯的一句肯定。
车辚辚,日炎炎。
罗雨的驴很慢,叶星辞乘的骡车也不快。从背着太阳走到顶着太阳,天地间热到极点几欲燃烧的一刻,罗雨忽然停住了。
叶星辞跪在骡车眺望,只见一匹高骏黑马,堵住了毛驴的去路。在马上之人灼灼的注视下,罗雨压低帽檐,想装不认识。看一眼跟在驴后的白马,又讪讪地摘下帽子,垂着头,脖颈淌满汗水。
楚翊盯着他,一语不发。
“老伯,你的酒真不赖!”叶星辞谢过老伯,背起雪球儿的鞍具,欢快地追了上去,朝爱人挥手呐喊。
楚翊一愣,继而识破了这一手“白马计”,笑着喊:“慢点跑,臭小子!”又冷瞥一眼罗雨,驱马走进一片柳树荫。
罗雨下了驴,拖沓着步子跟过去,将驴和白马都拴在树上。叶星辞也颠颠地赶到了,撂下沉重的马鞍,喘气擦汗。他没说话,话该留给这主仆俩说。
罗雨躲避着楚翊埋怨痛心的火炭般的眼神,嗫嚅着:“王爷,我……我闷得慌,出来散散心,不觉走出好远。碰见了王妃的马,它还给府里捡了一头流浪的驴。”
楚翊被气笑了,把“我之了”的诀别书甩在他身上,不严厉地责怪:“为了找你,舅老爷都发痧了,在前面的酒肆歇着呢!”
罗雨清秀的脸庞浮起愧疚,终于吐露心声:“最近,我的心情起起落落落落。我知道,王爷一看见我这张脸,就会想起四爷的事。就伤心费神,做噩梦。”
“这与你无关。”楚翊苦笑。
“有关!”罗雨红着眼,一手攥着汗湿的前襟,“看王爷经常难过,我就想,你是不是后悔了?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坚决地执行命令?我该多等等,多想想……毕竟,那是王爷的血肉至亲啊!”
“等什么?等他侥幸逃脱,然后继续害我?”楚翊口吻轻松,全然不像今早还被噩梦惊醒的人,“决定是我做的,又不是你。若我身手不凡,就自己去了,可惜我翻尼姑庵的墙都费劲。”
叶星辞擦着下巴的汗,嘻嘻一笑。这些奇妙的记忆碎片,像搭在肋骨的手指,总是勾得他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