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顺都城最得意的男人,有四个。
恩科殿试一甲三名,以及将迎娶王妃的宁王。民间管洞房花烛叫“小登科”,是与金榜题名并列的大喜。
楚翊办了很多白喜事,自己终于办了回红喜事。他将双方生辰八字送去太庙合婚时,发现不算般配。不过,八字是真公主的,他才不管合不合。他还叫精打细算的管家打开库房,取出布料,给阖府上下每人做了两身新衣。
十月初八,宜嫁娶。
寅时正刻,夜色未尽,全城人还沉在梦乡,祥宁街已苏醒躁动。整条街披红结彩,家家户户红灯高挑,喜字贴遍。宁王府的楠木匾额红绸垂绕,被人摸得发黑的一对石狮,也洗了澡、戴着花。
附近几间酒楼两天前就歇业了,合力筹办宴席。
头一天吊好的高汤鲜香透亮,光老母鸡就用了几百只。厨子们也都起了,磨刀霍霍,为食材改刀,耗火候的牛羊肉早早下锅。五肥五瘦的猪前腿肉,切条切臊子,团成大狮子头,小火慢炖。晨迎昏行,待王爷迎亲回府,黄昏礼毕,刚好出锅。
霞光如丝,刺透轻纱般的晨霭。
楚翊在太庙告祖时,叶星辞正端坐绣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紧绷绷。
心里紧绷绷,穿着新鞋的双脚紧绷绷,戴着金项圈的脖颈紧绷绷,带妆的脸紧绷绷。发髻高挽,簪满金饰又佩戴金丝点翠凤冠的脑袋也紧绷绷,一个变两个大。
“原来,成亲是这么累的事,我的头好沉哦。”他动了动头,往边上一歪,脑袋瞬间失去平衡,脖子嘎嘣一声差点断了,“啊,我的头要掉了!”
子苓慌忙帮他扶正脑袋。她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似乎有点落寞。
叶星辞以为她羡慕这套华美的头面,撇撇嘴道:“看着好看,实际累得要死,还好我自幼习武。”
大半年前,护送公主离开兆安时,他还是那个意气飞扬的叶小将军。就连最可怕的噩梦里,也没有“假扮女人步入婚姻”这样的情景。然而,它正在发生,确切无比。
他不知楚翊何时会来,又盼,又怕。他妄想楚翊发现真相后,可以继续疼爱他,就像现在一样。又仿佛目睹,一段刚开始的姻缘,在对方的尖叫中烟消云散:“啊——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跟我的一样——”
他该怎么应对?难道说:“呀哈,真是缘分,你有我有全都有。”
四个属下在楼下呆着,不时说笑。
他们懂叶星辞的纠结,但无法感同身受。他们这样轻松,是因为拿准了楚翊是仁厚之人(俗称欺负老实人),就算发现真相,也不会为难他们。叶星辞说,自己会割破手指伪造落红,能瞒一天是一天。当时,唯一有经验的司贤震惊道:“我的天,原来你这么懂!那我就没必要传授你相关技法了。”
叶星辞思绪如潮涌,冲荡在沉重的脑袋四周,浑浑噩噩的。忽听伏在窗口的云苓叫了声:“来了!”
叶星辞扶着脑袋,也凑近偷望,果见一队高擎仪仗的人马沿湖畔逶迤而来。皇叔大婚,小皇帝特准楚翊用亲王仪仗。红色喜幛招摇在初冬的永固园,似乎将凛冽朔风都点燃了。
鼓乐渐近,叶星辞心跳如乱鼓。视野中,接亲的红色长龙,游走于枯枝的缝隙间。他看见了八人抬的大红轿,怀抱一对雁鸭的罗雨,以及领头的新婿。
跨高骏黑马,着皇家庆典上才穿的绛红色吉服,比常服华美得多。游龙攀缠,云纹繁复。嵌有金龙和两颗北珠的翼善冠下,是令他倾心的俊美脸庞。太远了,轮廓模糊,但那昂扬的喜悦,却无比清晰地传递而来。
我也许会毁灭逸之哥哥人生中最快活的一天,叶星辞苦涩地想,眼看接亲队伍渐行渐近。这哪里是情人,仇人还差不多。
定下婚约后,他常与楚翊出游,俨然一对眷侣。
纵马,登山,游湖。在市井间吃杂碎面,看老伯伯吹糖人……他有很多次机会坦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婚前,他不能冒险,他肩上还担着十条性命。而且,他也有私心——相处越久,感情越深,当面对真实的他时,楚翊就会越包容。或者说,不得不妥协。
近了,更近了,鼓乐声就响在脚下。叶星辞慌忙合窗,坐回床边,十根手指拧麻花似的绞在一起,忐忑极了。
他双腕是老太后的红宝石金镯,按理说都跟瑞王退亲了,该还回去。楚翊说,那无异于又在老人家心头捅一刀,就留着吧。她心如死灰,早已不在意这些了。只要公主不嫁庆王,她就支持。
鼓乐声弱了几分,楼前响起新婿清朗的声音:“花开有主福双至,门开有喜禄位升。小婿楚翊前来拜阁,亲迎玉川公主出阁。”
“恭喜宁王爷。”齐帝的兄弟,公主的二叔顺王迎出门。
皓王也住在永固园,但没露面。几天前,他刚抵达就起了满脸疹子,疑似染上传人恶疾,和近侍们隔绝在园子东南角。不是啥大病,被楚翊下药了而已。因为叶星辞说,自己不能与皓王碰面,一旦被对方发现公主逃婚,他和同伴都会遭殃。楚翊便说,那就让他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