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俯下身子,温柔地抚摸小花红楼那因化形不全而显露的毛绒绒的耳朵:“不会有任何人受伤的,好吗?”
哪怕是年幼的花红楼,也知道这种虚幻承诺根本不可信,她一个劲地摇头,抓住杜玉的裤腿,不让他靠近花山婆婆。
她想保护她在意的那些人,哪怕她犯过错,她也想保护她。几百年前对花山婆婆如此,几百年后对葵思恋亦是如此。
“我答应你。”杜玉蹲下来,与眼眶红红的小狐妖面对面,“未来某一天,我一定会让你们亲人团聚,好吗?”
花红楼抿起嘴,还是不愿松手。直到金色巨狐发出微弱的人声:“红楼,你要听话,听妈妈的话,好吗?公子,能帮妾最后一个忙吗?将小红送到一个远离妖怪、人世的秘境,让她带着转生石从头来过,不再踏足人间,不再牵涉斗争,让她去到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花红楼哭着喊:“我不要!没了婆婆,我哪里也不想去!”
“乖,不要任性。”金色巨狐说,“以后你会有新的妹妹,她们会称你为新的花山婆婆,你会有自己美满的生活……不再吃人,不再被裹挟的生活。等到那个时候,你们要记得我留下的血的教训……”越说越是痛苦,猛地咳嗽几声,大滩的鲜血从嘴中流出。
“不要!不要!我不要!”花红楼心中涌现无力感,她什么也做不了。
杜玉回头看向师祖,现在他失去了碧江浮虹剑,无法再开辟秘境。师祖轻笑一声:“这小狐狸本性纯良,算账也算不到她身上,且让她去吧!”说罢,一挥手,打开了未来被称为花山秘境的秘境入口。
杜玉提起挣扎的小狐狸,在她倔强的眼神中将她丢到了秘境中。现在的人世已经不再适合妖怪生活,秘境是她最好的去处。
见花红楼平安离去,金色巨狐眼中的光泽顿时黯淡许多,像是失去了求生的执念。
她虚弱地靠在断木上,等待最终的审判。
杜玉一步步走近她,每靠近一步,金色巨狐的身体便颤抖一瞬,那是她在竭力克制自己袭击杜玉的冲动。
杜玉来到巨狐身边,嗅到她身上那股因沾染了血腥味而变得陌生的气味,曾经她身上始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就这么被孩子们簇拥着,宛若一朵娇艳的金花。
然而此时那朵金花却狼狈地躺在树林中,毫无应有的优雅端庄。
杜玉蹲在她身边,轻柔地抚摸着柔软的金色毛发。
花山婆婆巨大的眼眶里充盈了泪水,那么大一只狐狸此时抽抽噎噎:“公子可怪罪妾?”
“不怪你。”杜玉为她捋顺嘴边的毛发,将结痂的血渍从毛发上撕下。
“公子……真是过分体贴了。”花山婆婆哭着说,“在京都也是,明明可以直接将妾一同斩杀,却特意放了妾离开。”
杜玉说:“我之所以远赴京都,便是想将你拉回来,当然不会去害你。”
这句话过于直白了,花山婆婆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曾有许多人对妾说过甜言蜜语,妾从未当真……公子,你能告诉妾,这些话你是真心的吗?”
“杜某之言,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花山婆婆咧开狐嘴,试着露出一个笑容:“妾相信公子。”旋即她闭上眼睛:“可惜妾知道,公子不属于妾这个时代,妾注定无法回应公子了。”
“你知道?”
“妖核再造之术是天狐禁术。每个时代只会有一只天狐,公子身上有天狐的妖核,当然不会是属于这个时代。”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公子突然出现在花山,又被遗世独立的仙人收留,妾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一种可能了:公子或许来自遥远的未来,一个更和平,更幸福的未来吧,所以才会有公子这般温柔的人……”
喉头一甜,她又吐出一大滩鲜血,将杜玉刚刚清理完的毛发再次染上血秽。
“你别说话了。”杜玉不忍道。
花山婆婆却坚持着:“虽然公子不怪罪妾,妾却无法原谅自己……面对心怀叵测的敌人妾未能识破,面对走上歧路的族人妾却偏心袒护,面对受到伤害的镇民妾只会逃避,甚至最后还成了万圣宸游的一员……这样的妾,早已负罪累累,无可救药……公子若是怜爱妾,就请公子用你那双温柔的手对着妾心脏的位置,一击毙命吧。”
“若是有来世,妾当报公子知遇之恩。”
说着说着,声音自己哽咽起来,硕大滚烫的泪珠从狐眼里一个劲往外流。
她微微侧身,露出腹下洁白的毛发,那里是她心脏的位置,也是她的要害。
她从未在人前露出过破绽,直到今天。
杜玉摇头:“恶人行一善则歌功颂德,善人行一恶则罪无可恕,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婆婆你在花山帮助过多少人,救活过多少人,这些功绩难道能被抹灭吗?明明你也是那蛟魔野心的受害者,也是被阴谋算计的可怜人,怎是罪人呢?”
杜玉越是如此说,花山婆婆越是哭得稀里哗啦,她呜呜咽咽地用鼻头蹭了蹭杜玉:“公子……妾已知足了……”
一直默然而立的杜鹃道人看了眼天空:“杜玉,你看,贪狼星陨,她的时候到了。”
杜玉看到天边一道红星闪现:“这就是所谓的命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杜鹃道人的说法,伏在地上的巨狐发出痛苦的低吼声,妖躯因为长期未进食人肉而开始自我崩解。哪怕杜玉不动手,她也坚持不下去了。
点点金色星光从她身上发散出来,消散于黄昏的余晖中,梦幻、美丽又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