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院的对质之约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令林微熹归府后的三日,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而凝重。她面上依旧平静地处理府务,巡查产业,将上河庄的新政推行下去,暗中却已通过暗影与靖王的人,将一切布置妥当。吴妈妈被秘密接走,与周大夫一同保护起来;石磊那边加紧赶制一批特殊的绣品,以备不时之需;甚至通过某些看似不经意的渠道,将一些关于王氏“苛待原配嫡女”、“侵占嫁妆”的风声,隐隐透了出去。
她要在对质之前,先将王氏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削弱其可能获得的一切同情与回护。
第三日,夜幕如期降临,浓重如墨。子时将近,永宁侯府一片死寂,唯有佛堂方向还亮着一点昏黄如豆的灯火,那是王氏被禁足的地方。
林微熹并未前往京郊别院。在与靖王最后的沟通中,他们改变了计划。与其在别院私审,不如就在这侯府之内,就在这佛门清净之地,让这场迟来了十数年的审判,在其最初开始的地方,落下帷幕。这需要更大的胆魄,也更险,但效果,也将更具冲击力。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潜入佛堂,是暗影。他手中提着一个被黑布罩着头、浑身瑟瑟发抖的人,正是那位周大夫。与此同时,另一道玄色身影,靖王萧执,如同暗夜的主宰,已先一步立于佛堂阴影之中,冷眼旁观。
佛堂内,王氏正跪在蒲团上,机械地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是忏悔还是诅咒。骤然见到破门而入的林微熹以及她身后被押进来的、除去头套后那张惊恐万状的脸,王氏手中的木鱼槌“哐当”落地,脸色瞬间惨白如鬼!
“你……你们……林微熹!你想干什么?!”王氏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她想呼喊,却发现佛堂内外静得可怕,她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林微熹步履从容地走进佛堂,目光冰冷地扫过供奉的佛像,最后落在王氏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母亲,夜深人静,正好清算旧账。这位,您可还认得?”
周大夫早已被暗影的手段和眼前这阵势吓破了胆,不等林微熹再问,便噗通跪地,涕泪横流地指着王氏喊道:“是她!是王夫人!还有百草堂的陈望海!是他们指使小的!在沈夫人的药里加了慢性的‘缠丝萝’!让夫人病情反复,日渐虚弱!他们……他们给了小的一大笔钱,还答应帮小的儿子谋前程!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王氏耳边!她浑身剧震,目眦欲裂地瞪着周大夫,尖声道:“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认识?”林微熹冷笑一声,自袖中取出那本吴妈妈的私记册子,以及几份从京兆府调取的、关于当年锦绣坊及田庄被强行过户的文书副本,狠狠摔在王氏面前,“那这些呢?先母嫁妆里的紫檀屏风、前朝古画,是如何流入你‘瑞福绸缎庄’库房的?锦绣坊的房契,是如何到了你表兄王德海手中的?你贪墨主母嫁妆,勾结外人,强占产业,铁证如山!如今再加上谋害人命!王氏,你还有何话说?!”
一件件证物,一句句指控,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王氏披了十几年的伪善面皮彻底剥下,露出底下贪婪狠毒的真容!她看着地上那些白纸黑字,看着抖如筛糠的周大夫,再看向林微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冰冷彻骨的眼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不——!不是这样的!”王氏状若疯癫,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林微熹,歇斯底里地吼道,“是你!是你这个贱人陷害我!你和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都是来克我的!侯爷!太夫人!你们快来啊!林微熹她要杀我——!”
她的尖叫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而可笑。
就在这时,佛堂的门被再次推开。太夫人在赵嬷嬷的搀扶下,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她身后,是闻讯赶来、脸色同样难看至极的林弘远。他们显然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原来,林微熹早已算准时机,请暗影“惊动”了太夫人与林弘远。她要让他们亲耳听听,他们信任、倚重了十几年的当家主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毒妇!闭嘴!”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龙头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看着状若疯魔的王氏,眼中尽是失望与厌恶,“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我永宁侯府……我永宁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弘远更是又惊又怒,他虽对王氏有些纵容,却也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做出谋害人命这等天理不容之事!他指着王氏,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祖母,父亲,”林微熹转身,对着太夫人和林弘远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与决绝,“人证物证俱在,母亲冤屈十数年,今日终于得以昭雪!请祖母、父亲,为母亲做主,为女儿做主!”
她将选择权,再次交到了他们手上。但这一次,是在铁证如山、毫无转圜余地的情况下。
太夫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她知道,为了侯府的存续和清誉,王氏必须被牺牲。
“王氏,”太夫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苍老的疲惫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德行有亏,心肠歹毒,谋害原配,侵吞嫁妆,罪证确凿!实不配为我永宁侯府主母!即日起,褫夺诰命,废去夫人之位,移居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非死不得出!”
废位!移居家庙!这等于宣判了王氏政治与人生的双重死刑!
王氏闻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口中只会无意识地喃喃:“不……不……”
林弘远张了张嘴,最终却颓然地垂下了头,默认了这个结果。
“至于其女林微雨,”太夫人目光扫过一旁吓得缩成一团的林微雨,语气淡漠,“一并送入家庙,严加管束。”
尘埃,仿佛就此落定。
太夫人疲惫地挥挥手,让人将瘫软的王氏和哭嚎的林微雨拖了下去。佛堂内,只剩下林微熹、太夫人、林弘远,以及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的靖王与周大夫。
“微熹,”太夫人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沉静、目光清冷的孙女,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今日之事,委屈你了。从今往后,这侯府中馈,便正式交由你掌管。望你好自为之,莫要……步其后尘。”
“孙女谨遵祖母教诲,定当恪尽职守,光耀门楣。”林微熹深深一福。她赢了,赢得了这场内宅之战的最终胜利,为母亲讨回了公道,也真正执掌了侯府的权柄。
然而,她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与更深的警惕。王氏倒了,但三皇子、赵文渊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她的路,还很长。
她走出佛堂,抬头望向夜空。月已西沉,东方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旧案已雪,新局将启。
属于林微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她与那位暗夜中的盟友,又将在这新的棋局中,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