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一句“由微熹协理”,如同在永宁侯府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经久不息。王氏被夺权禁足佛堂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府中每一个角落,带来的震撼远比林微熹在宫宴上获赏更为剧烈。这意味著侯府内部权力的彻底洗牌,意味著那个曾被踩入泥泞的嫡女,如今已执掌了这深宅内院的生杀予夺之权。
芷兰轩门前,一夕之间从门可罗雀变成了车马盈门。各房管事、有头脸的嬷嬷丫鬟,纷纷前来拜见请示,神色间无不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与探究。林微熹并未立刻接见所有人,只让王婆子和小蝉在外应对,言明大小姐需整理宫中赏赐,稍后再行安排。
她需要时间,需要理清头绪,更需要立威。
室内,林微熹面前摊开着厚厚几本侯府账册,以及吴妈妈暗中记录的那本小册子。她目光沉静,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缓缓划过,脑中飞速运转,将现代财务管理的思维与这古代的流水账目相互印证、剥离。亏空、做账、利益输送……这些手段在她眼中,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晃晃的。
“小姐,这是各房管事的名录及背景,还有近三个月府中大小事项的记档。”暗影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将一叠整理好的资料轻轻放在桌角。靖王的信息网络,此刻成了她最快掌握侯府局面的利器。
林微熹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账册的一处明显漏洞上,语气平淡无波:“告诉王爷,他的人情,我记下了。”
她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凝视的目光停顿了一瞬,随后是暗影低低的应诺声和离去时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整整一日,林微熹闭门不出,将侯府近年来的账目、人事、产业梳理了个七七八八。王氏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心腹遍布,但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在一些油水丰厚的岗位上,她安插的多是自家亲戚或陪嫁,这些人能力未必出众,贪墨却是个顶个的好手,早已引起其他旁支和下人的不满。
第二日清晨,林微熹正式在侯府议事的花厅召见内外管事。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装扮,未施粉黛,坐在主位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有人谄媚,有人观望,有人不屑,也有人带着隐隐的敌意。
“今日召各位前来,别无他事。”林微熹开口,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母亲需静修养病,祖母与父亲命我暂代管家之职。我年轻,经验浅薄,日后还需各位鼎力相助。”
场面话说过,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冷意:“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在其位,必谋其政。我查阅近三年账册,发现诸多不清不楚之处。例如,采买一项,同样品质的米粮绸缎,我侯府购入价竟比市价高出三成不止?库房记录,多有物品登记不明或损坏遗失,却无明确责任人?城外田庄,连年报灾减产,佃户怨声载道,而庄头却能在京城置办三进宅院?”
她每说一句,底下便有人的脸色白上一分。
“以往之事,母亲既已静修,我亦可不再深究。”林微熹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面色惨白的王氏心腹,“但从今日起,一切需按新章程办事。所有采买,需三家比价,票据齐全,入库需双人核对签字。各处产业,旬报月结,账目公开。人事任命,唯才是举,若有无能贪墨、欺上瞒下者——”
她顿了顿,拿起手边一份名单,那是她与暗影梳理出的、劣迹斑斑、民愤较大的几人。
“库房副管事林旺,采买管事王贵,田庄大庄头李富……尔等即刻交接手中事务,清算账目,后日之前,携家带口,离开侯府!”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几位可都是王氏的得力干将,在府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大小姐竟敢上任第一天就拿他们开刀?!而且如此干脆利落,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大小姐!您不能啊!老奴在侯府兢兢业业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库房林旺噗通跪地,哭嚎起来。
“是啊大小姐!定是有人陷害!您要明察啊!”王贵也跟着叫屈。
林微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表演,直到哭声稍歇,才淡淡开口:“功劳?苦劳?便是你们这般‘兢兢业业’,差点将我侯府库房搬空,将田庄收益贪墨殆尽吗?要不要我将你们这些年贪墨的银两、强占的田产,一笔笔,当着所有人的面,算个清楚?”
她声音不大,却如寒冬冰水,浇得那几人透心凉。他们这才恍然,这位大小姐并非虚张声势,她是真的掌握了确凿证据!
“至于陷害……”林微熹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管事,“我林微熹行事,向来证据确凿。若有谁觉得我处置不公,或是自身干净,大可站出来,我们当面对质,亦可去祖母、父亲面前分说!”
厅内一片死寂。谁敢在这个时候触她霉头?
“既然无人有异议,便照此执行。”林微熹站起身,“余下各位,望尔等恪尽职守,好自为之。侯府不会亏待尽心办事之人,但也绝容不下蠹虫硕鼠!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