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上容景这小子,也是无妄之灾。你闲时可多加照拂他们,陆氏与你母亲也是故交了。”
“好。”
两人闲话家常片刻,魏帝召碧芜过来抚琴一曲。“你娘留下来的古琴,得这样一位新主人,也不算蒙尘。”
“碧芜在琴艺上天分颇高,送她当然比我自己用强。”
魏帝闻言,食指轻轻点了点桓清与的额头,“你还好意思说啊,一点都不像我。”旁边侍从见状,都偷偷笑起来。
待晚风渐起,桓清与方才离宫。魏帝念桓县主孝心可嘉,一连赐了好些奇珍异宝,命内侍一路随县主送至桓府。
晚间,魏帝在寝宫中批阅奏章,半日闲暇落下的政务,还得在宫灯下补上。
鼻尖闻到一阵清苦的草木香气,是桓清与亲手缝制的杜若香囊挂在寝殿案边。儿时起,她就时常入宫伴在魏帝左右,极为熟悉魏帝的作息。
同样,魏帝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女也再了解不过。
下午张怀义回话说:桓县主带了吴江新出的鲜桃,特意进宫送与陛下品尝,思及初春乍暖还寒,此前的香囊与眼下气候不符,又新制了杜若、辛夷香囊数只,为陛下解乏。
魏帝便知,她为何事而来。
吴江陆氏为南方百年士族,当年魏帝过江,建都金陵,离不开南方士族的鼎力相助。建国初年边境征战频繁,不少陆氏男儿死在了战场上,以致子弟凋零,门户不振,如今仅剩的几人也为士族子弟排挤欺凌。
武场上容景手段残忍,险伤陆峤性命,萧迦叶出手制止,也算是为众人除一口恶气,于公于私可称义举。昨日却被容铉于殿前大肆诋毁成粗暴狠戾、恃武行凶的狂狷之徒,不堪中枢重用。
容铉言辞激烈,再三请魏帝纳谏,罢黜萧迦叶主考官一职,并褫夺卫将军的军衔,留待德才兼备之人担任。
“陛下!萧迦叶虽在边境有些战功,但到底年少气盛。若令此鲁莽后生官居二品,比肩三公,各士族必心中不平,争相为子弟谋取更高职位,如此人心浮躁,朝局岂得安宁?”容铉长身玉立,声如洪钟,以忠臣义士之姿,于大殿上咄咄逼人。
魏帝数次温言相劝,亦难当容铉力谏之心,无奈之后,转身望着殿上牌匾,不再看容铉怒容。
“陛下感念萧氏一族多年忠心,让萧迦叶多加历练再委以重任也不迟,臣实是为我大魏朝廷着想,请陛下三思!”容铉凝视魏帝背影,眼中有必胜之把握——身为士族领袖,他的话代表着众士族的态度,大魏倚仗士族之力立国,萧启虽贵为皇族,又如何愿与士族为敌?
魏帝重用萧迦叶,无非想在中枢培植新势力,与容家抗衡。但桓安人走茶凉,萧家小儿尚乳臭未干,容铉断不会让他们轻易上位。
“罢了,就依卿家所言。”魏帝人未转身,略一摆手,召张怀义近前,“即刻往定国公府,传朕口谕,萧迦叶于武场失仪,即日起撤除主考官一职,令其闭门思过,过几日再进宫谢罪。”
“诺。”张怀义速速离去。
听完魏帝旨意,容铉才回了一句,“陛下英明。”心满意足地离开大殿。
当晚,魏帝另派中郎将华伦到桓府宣旨,令镇军将军桓俭担任主考官,全权负责明日武选事宜,这才有今晨桓俭坐镇武选一事。
桓清与的杜若香囊,是以香草喻忠贞贤良之士。今萧迦叶为馋言中伤,她特地进宫为其鸣不平,带碧芜随行,也是想增加劝谏的砝码。
不过戏还未开场,便已结束。因她所想,正是魏帝所愿。
容氏在金陵、在朝中横行霸道多时,半年前桓安罢相让他们愈加风头无两。此番趁边境告捷,调萧迦叶、桓俭回京,正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然萧氏门第不显,中枢无人,萧迦叶个人于士族间声望亦不足,诸如此类被容氏打压的情形,还会再三出现。
魏帝亟需在高门中找到一个与萧家站在同一阵营的角色,合力对抗容氏,未想这个人竟是桓清与。
魏帝于案牍中抬首,望向沉沉夜色。脑海中忽而浮现妹妹儿时的模样,忽而又见桓清与七岁时在风雪檐下痴等的面容,两张面孔交错在一起,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心底里对亲情的深深眷念。
回府的路上,桓清与默默思索这两日发生的事,打一开始萧迦叶就知道自己会被撤职,桓俭也料到这个烫手山芋会抛到他手中。
他们两人和舅舅,都在等着有人上门为萧迦叶说情。这个人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又或是别的理由。所以舅舅开门见山,与她畅聊武选之事,甚至毫不避讳地臧否人物。
自前朝以来,大魏士族极为重视时人风评,士族子弟入仕的起点,取决于自家门第高下,以及个人在士族间的声望。若有名士点评一二,或惊人事迹传颂,对其仕途可谓大有裨益。
正因如此,朝中重臣、当世名士并不轻易品评人物,一旦品评往往意味着提携或贬抑,甚至被认为与其家族站位有关。
桓清与长于高门,对朝堂之事自然耳濡目染。今日之行,或许是她冒失了,但她并不后悔——容景那家伙该打!更何况,父亲辞官正是因为容家部曲在江州的兵变。容家联合其他士族废除新政,如今东海王死,容铉又升任录尚书事,若任由他横行霸道打压萧家,岂非让他以为满朝上下都怕了他容家的权势?桓清与偏不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