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车外隐隐有言语声,打乱了桓清与的思绪。
“小姐,咱们到了。”连云轻柔的话音传来。
桓清与素手掀开门帘,举止从容地从马车上下来,连云低头凑近她轻声提醒:“小姐,是萧将军。”她抬眸便见萧迦叶一身玄色便服,头戴玉冠,腰间配剑,静立桓府门前,应是在等候管家通报。
桓清与定了定神,浅笑行礼道:“将军大驾,桓清与有失远迎。”
“萧某奉陛下旨意,特来府上取镇军将军的主考卷宗。叨扰了。”萧迦叶官秩二品,金印紫绶,和桓清与这二品县主平级,却仍作揖施礼道。
桓清与温声道:“将军哪里话,萧将军到访,实令桓府蓬荜生辉。”她右手朝前略摆,浅笑道:“里面请。”
两人同行至桓府前院,桓清与低声询问:“将军难得过府,可需先见过我二婶?”
桓家二爷桓宣的发妻,乃定国公萧垣之女萧潋容,亦是萧迦叶的亲姑母。许是萧潋容性情淡泊的缘故,萧桓两家并未因这姻亲关系往来过多。
“不必了,今日只为公事,改日再上门拜见姑母。”萧迦叶语气平淡。
桓清与微笑颔首,步履不停地带他绕过主厅,往桓俭的院落走去。院门口是一株高大的辛夷木,枝节错落,苍遒雅致,似笔墨勾勒,枝上几处粉色花朵或初开,或盛放,暮色中更显清幽。
行至花下,萧迦叶脚步微顿,桓清与亦有所感,却未说什么,只浅笑敛裾跨入院门。
桓氏这一辈以桓安为掌权人,桓俭虽是桓宣之子,却自小由桓安教导。他长桓清与五岁,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如亲兄妹一般亲厚。桓俭十四岁那年,上屿山拜在闻名三国的剑术大师宗绍门下。同年,与桓俭同岁的萧迦叶也拜入宗绍门下,成为入室弟子。
这段故事鲜为人知,世人只知那几年定国公将其长子萧遨留下的独苗关在萧氏禁地,闭关练武,受尽各种残酷手段,以磨练其筋骨心性。但萧迦叶自小被视为武学奇才,定国公对他寄予厚望,多年来严加管教,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两个前后脚拜入师门的少年,在屿山上不打不相识,从生疏的表兄弟处成了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
那时,桓清与担心哥哥在外吃不好穿不好,时常派人跋涉千里送去大袋大袋的干粮和零食,还有四季衣物、书籍、灯油、药酒等,这些物资往往也被和桓俭同吃同住的萧迦叶同享。
与物资一起送来的,还有桓清与的家书。萧迦叶看着小姑娘的字迹从稚嫩生涩到端正秀雅,偶逢桓俭下山或被师父派去教导其他师兄弟忙不过来,他还得帮忙代写回信。三年下来,他对桓家的小姑娘颇为熟悉。
咸元三年春,也是桓俭到屿山的第三个年头,桓清与信中提到桓俭前几年种下的辛夷花木,第一次开花了,花瓣色泽娇艳而花型挺拔,似木末芙蓉,高洁雅致,近闻有异香扑鼻。
她对这株辛夷木喜爱非常,想念哥哥时便去院门口看花,还满心期待来年“伴花枝春满,待兄归家矣。”
未料那年冬末,边境战乱。桓俭被派至战场与三叔桓宴一同抗敌,直到次年入秋才返家。
萧迦叶与桓俭这对表兄弟,少时鲜有交集,下屿山后,两人多是私下往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桓俭院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株听闻已久的辛夷木。
入院中,行经亭台水榭,穿过宽阔的中庭,这才来到桓俭起居待客的书房。
桓清与将人带到,“哥哥已知晓将军到访,将军入内便可。清与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县主且慢,萧某拿到卷宗即回,就不劳县主费心招待了。”萧迦叶此话得体中透着疏离,方才隐现的情绪,霎时了无踪迹。
桓清与双目对上他一瞬,复低头道:“将军难得过府一叙,与哥哥定有要事相商,清与不过尽主家之谊,还望将军不嫌弃桓府一点粗茶淡饭。”说罢,轻轻施一礼便转身离去。
萧迦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身后传来桓俭含笑的话音:“萧大将军光临寒舍,庭檐有失远迎。”
房门洞开,桓俭一袭淡青色宽袖常服,月下修竹一般立于廊下,尽显谦谦君子之姿。
萧迦叶不禁想起,在屿山第一次见到这小子时的情景。
那时他刚得师父传授一套剑法,在屿山上的最高峰堆玉峰苦练了七天七夜,颗粒未进。下山路过无人的茅屋,挑了一间倒头就睡,睡了一半被饿醒,翻到厨房没找着吃的,却在隔壁一间房中看见了一身白衣的桓俭。
破屋中,仅一盏昏黄的油灯照明,黑漆漆的床铺、桌案、半坏的木柜都上都摆满了东西,桓俭一人悠哉游哉地在其间收拾摆放,全然没有旅途辛劳之感,像个世外来的游仙。
游仙很警觉,立刻发现了门外饥肠辘辘的少年,无视他身上凌厉的煞气,邀他进来一起吃刚刚打开的干粮。吃完,少年将身上仅剩的玉坠给了他,权当饭钱。游仙忙忙推阻,一口粗食而已,不必如此计较。两人推让了一个来回,都觉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