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仪仗准时从宫门出发,窦太傅作为三朝元老,由陛下亲自任命,持节走在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前方。
禁军开道,旌旗飘扬,一路畅通无阻。
竹影走在皇后的凤舆旁边,心情复杂。
昨夜陛下又如往常一般办公到深夜,全无新婚的喜悦。虽说他和皇后并未打过照面,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同情起她来。
外人不了解,只道陛下性情沉稳,处事周到,是位仁君,却不知陛下骨子里的冷漠。在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从小就要学会察言观色,虚与委蛇,遇事须得狠绝,这便意味着,除了亲近的人,其他人的生死,他全然不会在意。
他们陪着陛下一起长大,才有了一些稀薄的情分,偶尔做了错事还敢在他面前玩笑,可若换做其他人,便不好说了。
这些年,除了谢大小姐,他再也没见过陛下对谁例外。
这位皇后即便是谢大小姐的亲妹妹,也不外如是。
除了表面的体面,多余的,陛下恐怕一点也不会给。
他曾听梅影说起过皇后的一些轶事,听着也是个无比鲜活的人,不知入了宫,还能不能一如往昔。
竹影在心内叹息。
走了许久,他跟着队伍停下来,耐心等待一些繁杂的仪程走完,才看见身着皇后礼服的人被簇拥着出现在门口。
谢槿语换上册封礼用的深青色翟衣,又由侍女敷上一层厚如城墙的妆面,才被搀扶着一点点往外走。
皇后的凤冠太重太沉,礼服曳地好几米,她光是维持着端庄的姿势走出一小步,都觉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闺房离府门是那样遥远,等她终于迈过谢府的门槛,望见门口声势浩大的迎亲队时,内里的衣衫已然湿透,抵得上她在校场跑上几十圈的马。
与父母兄姊告别,走到凤舆前,两位司礼女官为她掀开帘幔。
谢槿语艰难地抬腿,可裙裾繁复,她还是被绊了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谢槿语紧张地浑身僵直,忽见眼前递出一条粗壮的手臂,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扶住,不动声色地稳住身体,连二位女官都没看出来。
下意识想道谢,她看过去,那侍卫恰巧抬了头。
看清他的脸的瞬间,谢槿语的眼睛霎时瞪得如铜铃一般,连眨眼都忘记了。
这……这不是那骗子的侍从么?
竹影也被她一幅活像看见了鬼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新皇后登與,凤舆被稳稳抬起,迎亲的队伍重新出发。
御道两旁站满了探头探脑的百姓,但离得远,谢槿语在凤舆中并不能听见什么声音,那段记忆不断在脑海里盘旋。
她不是没有见过毫不相干但长相相似的人……既然曾答应姐姐要忘了这些,她便不再去想。
适时,仪仗队入了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徐徐合拢,发出低沉如雷的闷响,久久未歇,震得人心脏发麻。
*
皇后至宫,凤舆停在奉先殿前。
谢槿语在女官的搀扶下出舆,由西阶进。东阶上,一道玄色身影缓缓走下相迎。帝后汇于殿前。
礼服沉重,待走到近前,她才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轻轻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皇帝同样着冕服。束冕冠,玄衣?裳,十二章纹密密匝匝地绣于其上,周身气势迫人,高高在上,叫人不敢靠近。
他主动伸手,深黑的袖袍衬得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洁白如玉,她缓缓抬手相握,触手并未如她所想一般冰冷,温润的暖意传入手心,方才惴惴不安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
她下意识轻蜷指尖,那只手一顿,似是在犹豫什么,须臾,手上传来的力道多了几分坚实。
帝后携手入殿,殿中陈设牲醴祝帛,由礼官举行谒庙仪式,祭拜先祖。
礼毕,帝后各自还宫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