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榭回御书房,从御花园过算抄近道,可皇帝平时几乎不往这里走,今天不知怎的,不仅走了,还因为听到几人的谈话,半道停下来了。
菊影耳力极佳,不仅把她们谈论江阴侯世子之事听得一清二楚,连后来的飞花令也一句都没错过。陛下也应如是。
她想起方才皇帝微微挑眉,似是对谢二小姐十分赞许的模样,思忖着道:“传闻谢二小姐端方娴静,今日一见,更见其心智不凡。先前献策一事,已令陆将军刮目相看,今日处理世子夫人之事,亦是进退有据,极有分寸。不愧是谢大人的女儿,的确聪慧过人。”
四两拨千斤地拒绝了世子夫人还能被感谢,可不是聪慧么?
哪知皇帝却面色冷淡,凉凉道:“聪慧暂且不论,文采的确乏善可陈。”
说完抬步便走。
菊影:“……”
经水榭一事,陛下果然心情不佳。
谢二小姐分明是聪慧极了,文采才显得不那么出众罢了。
*
回到府中,谢槿柔将面见皇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谢甫说了出来,后者听完,什么都没说,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陛下没怪罪就好……希望真的是我多虑了。”
“既然撒了这个谎,绾绾那边若是有什么当年的物件,务必要处理好,免得日后露马脚。”
谢槿柔颔首:“我已经问过了,好在当年陛下什么都没有留下。”
“如此,我便放心了。”
与书房相距不远的院子里,谢槿语正在书桌前写字,一连写了好几张都不满意。
芙蕖悄无声息地立在一旁,见桌上的茶杯空了,轻手轻脚地拿起茶杯到外间沏茶,一出来就碰上了方嬷嬷,差点惊吓出声。
“方嬷嬷,您怎么来了?”
“我瞧小姐今日从宫里回来脸色就不太好,一进府就把自己关在屋里里写字,今日在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芙蕖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方嬷嬷又问:“那你可知小姐在写什么?”
“好像是‘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芙蕖记性好,认识的字也多,“小姐反反复复写了有十几遍了。嬷嬷,你可知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么?”
“我一个老婆子能知道什么?”方嬷嬷想了想,拍板道,“你先把茶端进去,我去把大小姐找来。”
房里书桌旁的纸团越来越多,谢槿语终于搁了笔,回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这本书芙蕖认得,是小姐在学堂时经常用的一本。
书页已经有些泛黄,谢槿语翻开书页,取出夹在当中的一页纸。
只是当年随手拿的一页信纸,苍劲有力的字密密麻麻堆在纸上,芙蕖悄悄伸长脖子看,可惜字太小,什么都看不见。
“善,政之本也,然非其具也。法,政之具也,然非其里也……”
谢槿语捧着纸,开始一字一句地默念这段她六年前就已倒背如流的注解。
“对了,前日我在哥哥的学堂外面偷听,听夫子布置了一道题目,可我总是想不明白,听父亲说你乡试中了解元,我便考考你,《孟子》里的这句话如何注解?”
登仙楼雅间中央的案几摆上了研好的墨,少年挽袖提笔,洋洋洒洒写满了整张纸。女孩在一旁看得入神。
她替哥哥把答案交上去,得了个丁等,只因夫子觉得写得太好,判定是找人代笔。她欢欢喜喜地准备好荷花酥,亲自登了张府的门想要向少年致谢,却看见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
芙蕖听得迷迷糊糊,等她听得书房里再度归于寂静,再睁开眼,只见那张纸已被火焰吞噬了一半,被那双素手投入香炉。
谢槿语脸色出奇难看,仿佛魂魄也从身体里抽离出来,随着这一片纸归于灰烬。
“芙蕖,”她的声音轻得宛如香炉上方氤氲的烟雾,“把地上这些,也一并烧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