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大爷脑袋里轰隆隆作响,又片刻不敢延误,只有拖着条老残腿,带着一肚子的惊疑,径直朝着紫微垣里走,一路臊眉搭眼,只敢在心里头替萧弋叫屈。
话都藏在心里,当然谁也听不到。
萧弋这会儿站在砚岭对岸、玄渊之滨,面对着玑玄子的咄咄逼人、喋喋不休,就处于一个字儿都不想废话的状态。
山里风凉,水岸更甚。
萧弋忍受着冷风洗礼,心肺疼,脑仁也疼。
可惜为了安抚玑玄子的小情绪,他还是得强压着不适,陪聊上几句。
“前辈,我还等着您来治我的病、救我的命,怎么敢不回来呢。”
“多续了三年寿数,就以为自己能够活蹦乱跳啦?身体是个啥样,你小朋友自己没点谱么?哼,你再这么到处乱跑,我看也就剩两年!不不,也许顶多就一年!”
“……前辈,就是知道时间有限,才要尽自己所能,可以多做一些事,就去多做一些事。”
玑玄子翻来覆去总是那些话,萧弋听得耳朵早生茧。自己回答来回答去,却也都是同一套说辞。
生命的长度被框定,半点不由人。
可宽度,依然是他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
其实,现在讨论生存或死亡,也高低有点不合时宜。
萧弋看了眼无船停靠的码头,决定先着手于实质的问题。
要入往生楼,先得过玄渊。缺了摆渡的船只,除非游过去,否则就别想到达对岸的山门。
“前辈,您是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搭船咯!本尊过来不就是为了去找你!谁想你自己回来了呀!”
“那船呢?”
“又被人搭跑了咯!”
“今日有外人造访往生楼?”
“嗬,本尊瞧着怕不是专门被请来的!”
要说这玑玄子,自个儿也不是没毛病。像他这样倒着活的人,世上属实绝无仅有。
每年都往小缩一圈,现如今,这位老前辈看着已仅有十岁大小,再加上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上蹿下跳,跟个野猴子真是没两样。
也恰恰是这老孙子左右蹦哒时,给他瞧见了从对岸驶来的摆渡船。
他正想吼一嗓子“船回来啦!”,却哪晓得音儿还没秃噜出嘴皮儿,便被萧弋拉扯着猫到了树后。
行船不时靠岸,一道人影随即下得船来,举手投足尽显不凡。
那人头戴一顶遮挡面容的带帘斗笠,身上衣饰纹样极简,用料却极精贵,横竖得是个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
凉风乍起,吹开那人斗笠上的纱帘,萧弋躲在暗处,便悄悄瞥到了那人一勺尊容。
粉肤白面,下颌光洁,右眼位置遮着只黑底暗纹滚金边的眼罩——此人竟是温让。
往生楼的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二位,很可能会找上温让,萧弋实际早有预想。
是以他并无讶然之色,直等到温让彻底走不见影,方才领着玑玄子现出身形、前去乘船。
一连出走半年有余,往生楼的事儿,萧弋可谓丁点都没管。
今儿个回来便又发现,这地方变得人满为患,和自己离去时的冷清已大相径庭。
再冲远处望望,又见去往山顶的道路上,一大帮子壮汉正往无极峰运送着一口口大箱子。
看他们肩挑手扛、吭哧吭哧,想来那些箱子必定死沉死沉,就是闹不清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萧弋和玑玄子登岸没走上两步路,就见寒江雪带着她无风榭一水儿的侍女,从玄渊边的缥缈楼阁款款而来。
岂料,和萧弋对上视线后,这位雪夫人莞尔一笑,便向萧弋盈盈屈膝。
不单是她,连同山上山下那千百号人,在见到萧弋的那一刻,也都齐刷刷地朝他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