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臣……叩谢陛下天恩!万死……万死难报!”
马元贄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仇士良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旋即舒展——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宦官,放在眼皮底下佐理,翻不出浪,反而显得新君念旧,无伤大雅。
李炎的部署並未停止:
“原潁王府旧人刘光深、薛士干、田全操,侍奉有年,忠谨可嘉。著刘光深为神策左军都虞侯,薛士干为神策右军都虞侯,田全操为神策左军都知兵马使!”
这是將王府的宦官旧部,直接安插进了神策军的中层要害职位!都虞侯掌军法、刺奸,都知兵马使掌牙兵、护卫,虽非最高指挥权,却如同楔子,钉入了神策军这铁板一块的內部!
刘光深三人同样激动出列,叩拜谢恩,声音洪亮。
宣政殿內,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新君清越的声音和神策军甲叶偶尔的碰撞声在迴荡。
仇士良他立于丹陛之侧,楚国公的紫綬金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矜持笑容,心中权力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兼知枢密,神策军权柄更固,新君信重有加,封赏无与伦比!刘弘逸、薛季棱已除,枢密院尽在掌握。
至於马元贄和那几个安插进神策军的王府旧阉?螻蚁而已!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新君顾念旧情的小把戏,无足轻重。
仇士良微微侧目,看向御座上那年轻的帝王,眼神深处是掌控者对棋子的绝对自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盘棋,他依旧是唯一的执子者。
鱼弘志他肥胖的脸上依旧堆著恭顺的笑容,向李炎、也向仇士良的方向微微躬身。
然而,韩国公袍袖之下,手指却已紧握成拳,楚国公!食邑实封远超於己!推忠翊圣保国功臣!兼知枢密!每一项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他鱼弘志同样是定策首功!为何厚此薄彼至此?再看那几个被安插进神策军的王府旧人,位置虽不高,却皆是要害新君此举,当真只是念旧?
一丝冰冷的疑虑和强烈的不甘,如同毒藤,在鱼弘志心底悄然滋生、缠绕。
鱼弘志目光扫过意气风发的仇士良,又迅速垂下,掩去所有情绪。
百官则如风中芦苇,在惊涛骇浪后勉强维持著站立的姿態。
惊惧於新君登基伊始的雷霆手段,震慑於楚国公如日中天的权势,也敏锐地嗅到了楚国公与韩国公封赏差异下的微妙气息。
至於那几位被安插进神策军的王府宦官这究竟是皇帝陛下试图伸出的稚嫩触角,还是仇士良默许下的另一种平衡?
无人敢断言,只能將更深的惊疑与算计埋入心底,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將头颅埋得更低。
新帝登基的第一日,便在无上荣光与刺骨血腥的交织中,在看似铁板一块的阉宦集团內部,悄然投下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
李炎端坐於至高之处,冕旒遮蔽了他的眼神,他听著山呼万岁,感受著脚下这座宫殿在血腥中微微震颤。
封赏的蜜与诛杀的砒霜,他已亲手餵下,仇士良登上了权势的巔峰,而他这条咸鱼,终於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布下了第一枚险棋。
棋盘之上,对手已然陶醉。而真正的猎手,才刚刚开始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