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清晨,正月里的永平城一片祥和。
咚咚!
登闻鼓声骤然响起,沉闷如天际惊雷,穿透宫墙与街巷,伴随蒋中济的嘶喊划破宫城内外的安宁。
“卑职要揭发当朝端王贪墨军费、滥造军械、谋害忠良!卑职愿以身家性命,换雁门一役真相大白!”
不久,得知消息的宁轩樾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如释重负地弯了弯唇。
……
事情要从那晚谢执打晕宁轩樾、独自快马出城说起。
昏迷中的宁轩樾仍不安地紧皱眉头。
野草蔓生般疯长的惊惶将昏沉一点点剥离。他从令人窒息的沼泽中脱身而出,猛地半坐起身:“庭榆——!”
屋内空空荡荡,唯有一缕月色幽幽。
稍一动弹后颈就疼得发颤,宁轩樾咬牙下床,险些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
其实谢执没忍心下重手,不然他也不可能没几个时辰就醒转,宁轩樾扶着床头调整呼吸,今夜种种是非争先恐后浮现在眼前。
房间内外一片平静,隔窗而望,街上热闹如常,看来陈烨尚未采取行动。
而谢执……
宁轩樾福至心灵地一摸。果然,怀里的符节文书都被顺走了。
“这个呆子!”他不出声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那个偷走文书的“小贼”——谢执的打算不言自明。他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抢在变故再生之前,主动回朝陈情。
以顺安帝之多疑,若由旁人揭发谢执幸存,势必无力回天;可即便谢执主动回朝,他要如何入宫面圣,顺安帝又真的会耐心听他申冤么?
万一、万一……宁轩樾一想到万一的后果,便觉全身血都凉了。
然而几个时辰已过,谢执恐怕早就出了扬州,要追也无能为力,通知沿途驿站截人则恐打草惊蛇。宁轩樾沉吟着踱步两圈,忽地顿住脚步,疾步俯到案前。
他边思索边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满整张信纸,检查一遍有无纰漏,这才咬牙搁笔,等不及墨迹晾干,拿新纸一印便匆匆出门。
多年前在扬州时,他心血来潮驯过信鸽,还真驯成了,同远在永平的江淮澍往来通信,一两日便可送达。
一晃九年,他只能祈祷鸽舍还在。
宁轩樾飞驰至城郊,一跃下马。不幸中的万幸,当年担心信鸽受干扰,鸽舍设在郊外,竟然果真尚余数只!
也不知它们如何在野外存活下来,甚至依稀记得旧主人,扑扇着翅膀犹豫靠近。
宁轩樾长出一口气,白雾逸散进寒冬夜色,转瞬即逝。
他选出最健壮的两只,将一式两份的信件缚在信鸽腿上,扬臂一抖,目送它们振翅飞入茫茫夜空。
元旦后的永平一派祥和。
新年前后朝会都停了,唯有礼部忙于筹备各大祭祀典礼,江淮澍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数个时辰前元旦百官宫宴结束,他才终于卸下担子,得以安安心心开始过年。
“当初就是为了清闲才进礼部,谁知人人休沐时只有礼部连轴转!”他咬牙切齿地倒在床上,闭眼喃喃,“终于熬到头了……我要睡到日上三竿,谁也别想把我叫起来……”
一句话没嘀咕完,他已陷入昏睡边缘,正要一头栽进去,忽然猛地一激灵,“不对!忘了吩咐他们千万别放璟珵进门吵吵!”
江淮澍痛苦起身,继而灵光一现,哂笑道:“忙傻了,忘了这家伙在江南乐不思蜀,大过年的连封信也不知道写。”
他“砰”地再次倒回床上,迅速对睡意缴械投降。
笃笃。
笃笃笃。
窗棂传来有节奏的叩击声。
坚持不懈的轻响将江淮澍从困顿中一点点抽离,势有不吵醒他不罢休的架势。
江淮澍生无可恋地扯开眼皮,发现不是梦。
“等等,不是做梦?!”他险些吓个半死,“我也没做亏心事,谁后半夜没事儿干来敲我的窗?”
敲窗的节奏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江淮澍抱着被子呆坐片刻,神智渐渐清醒,接着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迟钝地下床,刚打开窗,两只信鸽先后跳入窗内,熟练地停在他小臂,展示缚在腿上的信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