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昏暗,向谌看到母亲那双骇人的眼,蒋文珠看出他害怕,把空空荡荡的骨灰盒放回原位后又蹲下身来抱住他。
温热的手拂过他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安抚着。
向谌情绪平静,在看到蒋文珠流下眼泪后主动伸手替她擦去,“妈妈不哭,妈妈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蒋文珠欣慰地笑了笑,随即拿出一张照片来。上面是两个模样相似的孩子,向谌还没看清就蒋文珠就继续憎恨地开了口。她让他注意这两个孩子的行踪,又说起以后如果见到任何一个人都要告诉她。
向谌懵懂点头,回回到戏班后不久又见到有人来跟庆云邀约。来的人跟上次不同,但实际上还是沈家派来的。
1999年的元宵节,寿泉大院退休老干部们的元宵晚会被改成了戏曲专场。
庆云受邀浩浩荡荡带着班子里的人去了,向谌第一次见到如此森严庄重的高墙大院,进门前还要逐人填写身份信息才能顺利进入。
他们一行人在礼堂后台准备,屋子狭小,道具箱子摞了又摞,每走几步都要挤簇着。向谌年纪小暂不上台,跟在庆云屁股后面给师兄师姐帮忙,在他们都上了台后就一个人收拾箱柜上乱七八糟的道具和行头。
那间屋子很热,他手上的冻疮被暖气熏得又刺又痒,每动几下就收回手摩擦身下还算粗糙的裤子布料来解痒。
“你是谁?”
身后声音出现的措不及防,向谌回过头看见沈斯棠拿了根糖葫芦懒洋洋地靠在门边。
她比上次见的时候状态要好一些,许是因为过年脸蛋上也长了些肉,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还带动着脸颊上的酒窝。
“你也是四季班的人吗?”
向谌头点的很慢,沈斯棠看他一眼后又咧嘴笑笑,完全记不得那天是她伸手选中了他。
于是他也不再说话,继续背过身去整理东西。身后那道视线一直在注视,直到他收拾完所有东西再转过头。
“你还没走啊。”向谌惊讶,见她盯着箱子开口提醒,“这都是道具,没什么好玩的。”
沈斯棠置若罔闻,走上前拿起一旁化妆桌上的变脸面具,这些日子她被关在家里,实在是没有意思。最贪玩也是最该撒泼的年纪,她因为病痛成为被封闭在塑料里的植物秧子。唯一能接触到的,不过是那点稀薄的氧气。
冷不丁见到一个从头到脚都跟院里孩子相差很大的同龄人,好奇驱使她又往他面前走了走。
“我请你吃糖葫芦,你陪我玩吧好不好?”
向谌一愣,蒋文珠临走前交代他的话全都忘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铃铛。”
“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沈斯棠笑起来,带着面具的脸凑到他面前晃晃,嫌弃但又柔声叫了叫:“小铃铛?”
向谌木讷点头,下一秒她拉住他的两只手。
女孩儿细腻软嫩的手掌覆盖住他粗糙又肿胀的手指,又刺又痒的冻疮再度泛起了难受。
但感官上这些痛苦在她越来越密集的笑声中逐渐被忽略了,沈斯棠摘下面具,用力拉住他的手转圈,眼前视线随着速度变快而模糊起来,周遭彻底变黑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原本耳旁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变成几道短促刺耳的蝉鸣———
向谌睁开眼,正午的太阳正直直照在他身前。
“休息好了吗向哥,导演那边开始催了。”助理站在他躺椅边,手持风扇被拿着送到他面前。
向谌从躺椅上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如今是在片场。
七月份的横市热似蒸笼,短短半个小时的午休也能睡得昏昏沉沉。
他拧开保温杯里提前放好的冰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后快步回到镜头前。
这次的电影是战争题材,因他不拍感情戏所以戏路越来越窄,只能是拼着在一众老戏骨们的正剧里博出些名堂来。
向谌起初认为这个圈子简单,可时间长了了解下来,明星谁都可以当,但演员的的确确需要真才实学。
夏天拍冬天背景的爆破戏,厚厚的一层棉服裹上还要在火旁对戏,意外来得措不及防,他小心再小心但因为离炸点太近伤到了耳朵。
那是2022年盛夏,刚拿了影帝奖杯不到半年的向谌在拍戏途中遭遇意外的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社交软件上对此事大肆报道,热帖上的讨论条数以万计。陪同丈夫赵方濡到横市隔壁临县山区参加希望小学落成仪式的沈斯棠在会议中途看到了这个消息。
手机屏幕熄灭,她却始终忘不掉报道上“生死未明”的那几个字。
流程从室外往室内转的空隙,沈斯棠攥紧身侧丈夫的手臂。
“方濡,我…”
她犹豫一瞬,向谌这个名字在嘴里滚了滚却还是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