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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鲤凿冻土（第2页）

他翻身下马，动作带着武人特有的利落与压迫感。

“仲尼呀，”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罕见地没有多少倨傲，“今日前来，一为道贺，二为传主公之命。”

他一挥手，一名家兵捧上一个精致的漆盒。

阳虎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几件做工精巧的银质长命锁、手镯，以及一小袋显然分量不轻的刀币。

“听闻君上赐鲤，喜得贵子。此乃我家主公一点心意，给小公子添福添寿。”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人情往来，但那礼物的分量和代表的意义，却绝非寻常。

接着，阳虎目光转向孔丘，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昔年‘季氏飨士’之事，多有怠慢，致使仲尼受屈。主公近日闻之，深以为憾。虎今日致歉。”

他话说得干脆，甚至微微颔首，但那“致歉”二字，却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冰凉的意味，与其说是赔罪，不如说是一种姿态性的“冰释前嫌”，抹去过去那点不愉快，为接下来的交易清空场地。

孔丘面色沉静，躬身还礼：“丘不敢当。昔日之事，乃丘年少学浅，不敢攀附。阳子与季子厚意，丘心领之。”

他坦然接受了礼物和“道歉”，既未显惶恐，也无得意，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阳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转为更深的审视。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好！仲尼快人快语！”他哈哈一笑，气氛似乎缓和些许，但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时，神情再度变得严肃。

“主公另有钧命：闻孔丘通晓数算，明于管理，特委任孔丘为季氏‘委吏’，掌曲阜西城甲三、丙五等六处粮帛仓廪之出入、核算账目。月俸粟一庾。”

委吏！虽只是季氏家臣体系中管理仓库账目的基层小吏，却手握实权，负责大量物资的调度与核算，是真正接触季氏财富根基的职位之一！这绝非虚衔，而是实实在在的肥缺与信任！

阳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蛊惑与不容拒绝的意味：“望仲尼勤勉任事，勿负所托。主公亦闻仲尼于丧葬业颇有建树。‘归元阁’齐商霸市，盘剥过甚，非鲁国之福。主公乐见仲尼能将铺子做大，迁至城南闹市，堂堂正正，与齐商一较高下，为我鲁商争一口气！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图穷匕见！这才是阳虎，或者说季平子真正的目的！

国君赐鲤，抬高了孔丘的身份，使其成了一枚值得拉拢的棋子。

季氏立刻出手，先用道歉和厚礼示好，再用“委吏”之职将其纳入自家体系，给予实利捆绑，最后鼓励其在丧葬业的扩张，目标首指齐商背景的“归元阁”。

这是一石三鸟：既向国君示好，我季氏也重用您赏识的人，又将孔丘代表的低级贵族新兴力量收归己用，更能借孔丘之手打击丧葬业上的竞争对手齐商，巩固季氏在丧葬业的绝对掌控。

孔丘心中雪亮。阳虎的“道歉”冰冷而虚伪，“委吏”之职是香饵也是枷锁，“鼓励”扩张更是驱虎吞狼的算计。

但他面色如常，甚至微微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逊：“丘，谢主公信重，谢阳子提携。委吏之职，必当竭尽全力。铺面之事，丘亦早有此意，定不负主公与阳子期望。”

他没有丝毫犹豫，坦然接下了这混合着歉意、贿赂、委任与算计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在冰冷的算计中交换利益，在虚伪的客套中达成共识。

季氏递来的，既是枷锁，也是阶梯。

阳虎对孔丘的“识趣”十分满意，又公式化地勉励几句，便带着家兵呼啸而去，留下院中一片寂静。

亓官氏抱着孩子，担忧地望着丈夫。

孔丘转身，拿起漆盒中那枚小小的银锁，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颤。

他看向木盆中那条己被养起来的鲤鱼，它依旧在游动，鳞片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复杂的光芒。

国君的鲤鱼，季氏的委任状……他己被正式卷入权力的棋局。

棋子己落盘，下一步，便是如何利用这棋子的身份，为自己凿开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