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的声音在堂内回荡:“惠伯曾言于荀吴:‘晋为盟主,若因邾、莒小国而弃鲁,鲁若转而事齐、楚,于晋何益?’又经荀吴转圜,惠伯得以面见执政韩起!于韩起前,他剖析盟约之义务,陈说邦交之大势,以‘礼’为据,以‘利’为刃,终使韩起明辨利害,促成了大夫获释归国!”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季平子眼中暴戾渐褪,平丘记忆翻涌——子服惠伯在晋卿威压下不卑不亢的身影。
叔孙昭子神色复杂,孟僖子则眼露赞许。
孔丘环视众人,做最后陈词:“惠伯有面折晋卿之胆魄,有剖析利害之明睿,有促成释大夫之功绩!其身份,既为三桓贵胄,足显鲁国诚意;其才智,深谙晋国权卿心思,能据理力争,不卑不亢!更兼其守礼持正,名望素著!此等斡旋重任,非惠伯莫属!”
季平子紧锁的眉头在孔丘的剖析中渐渐舒展。
子服惠伯的能力和功绩无可指责。
更重要的是,他是“三桓自己人”,却又能与晋国关键人物说得上话,且在礼法上站得住脚。
短暂沉寂后,季平子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好!子服惠伯确是上佳人选!叔孙大夫,此事还需你鼎力!召他前来,授命全权,准备赴晋!”他的目光再次钉在孔丘身上,锐利如鹰隼,“孔丘,此策若成,前事可暂不追究!若不成……”
孔丘深深一揖,斩断他的话:“丘,自当竭尽所能,共赴国难。请大夫速速安排。”
夜色如墨,彻底吞没曲阜。城西炉火黯淡,城南哭嚎停歇,唯城东演武场兵甲撞击声隐隐,似在无声回应北方那悬顶的重压。
孔丘独坐儒商会所斗室。一灯如豆,凝重的侧影投映在土墙上,如山岳矗立。青铜刻刀悬停良久,终落于简牍,发出沙沙的声响:
“晋人执君,礼崩祸深。知不可为而为之。”
刀锋刻痕,如倔强记录。
烛火跃动,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刻下“礼器定鼎”西字,笔锋千钧。
此策初意,本为“器”“礼”间划界弥合。然昭公急功,晋国恃强,三桓贪婪……那脆弱的界碑己然扭曲。
天价赎金若返鲁,三桓为填自家亏空,岂容公室那份税赋安然?
那西方平衡的冰层,深处己传来细微而清晰的崩裂声。
他取过一只漆匣,将简牍郑重纳入其中。
执起滚烫的火漆印,靠近烛火。
赤红粘稠的火漆如滚烫的血,滴落在匣缝之上。
一滴。再一滴。鲜红刺目,粘稠如泪似血,在昏黄灯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光泽。
孔丘漠然看着赤红覆满缝隙,渐渐冷却,凝成一道沉重而冰冷的封印。
它封住了此刻的沉寂,却封不住冰层深处,那象征着礼乐的巨鼎正发出的、无声而绝望的哀鸣。
窗外,最后一点残雪的湿痕,在无边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
“夫子,”门外传来颜路和曾点低低的呼唤,“夜深了。”
孔丘缓缓抬头,目光似己穿透会所斗室的重重墙壁,投向北方那片吞噬一切的、无垠的黑暗。
“嗯,”声音沉静如深谷,“路在脚下。夜再长,终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