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509年正月,曲阜的雪下得绵密。
儒商会馆的院坝里积了半尺厚,却没半点闲散——
子贡蹲在雪地里,用木炭在木板上画榫卯图,指尖冻得发红,木炭条在手里转得飞快;
颜回站在廊下,对着风练哭腔,“噫嘻”的起调被风吹得发颤,却仍执着地调整气息;
子路扛着一根梓木走过,木头上的冰碴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坑,他嗓门洪亮:“漆雕启!棺椁的榫卯再验一遍,别让季氏挑出毛病!”
会馆正厅里,孔丘坐在案前,案上摊着《周礼?春官?大宗伯》,竹简旁堆着三卷木牍:分别是“诸侯丧仪三十条”、“季氏五失其礼”和“儒商葬礼分工表”。
弟子们围着案前,或坐或站,手里的竹简、木尺、炭笔摆得整齐,连最调皮的商瞿,都把蓍草筒规规矩矩放在脚边,没敢摆弄。
“季氏虽同意用‘昭’字定谥,却仍想在葬礼上省功夫。”孔丘的手指划过“诸侯丧仪三十条”,指尖在“赴告”“殓服”“殡期”上一一停顿,“你们还记得,昭公应有的丧仪是什么样?”
冉耕站起身,声音沉稳:“赴告当遣西乘传车,告周天子、同姓诸侯、异姓伯主、王朝卿士,书‘寡君不禄’,缚白练于辕;小殓当袭爵弁玄端,大殓服九章冕旒;殡期五月,朝庙五日一哭;谥由天子赐,或诸侯自谥取德字。可季氏迟发赴告五日,只告晋国;殓服无冕旒,停柩两楹;欲五日而殡,停朝庙,私告家庙,还想上恶谥。”
“如今孟孙、叔孙力主咱们操办葬礼,季氏被迫答应了。”孔丘抬手,将“儒商葬礼分工表”推到案中央,木牍上的字迹是孔鲤写的,工整有力,“咱们要做三件事:以‘仁’为底线,不靡费、不残民;以‘礼’为框架,三十条仪轨一条不少;以‘产学’为支撑,你们——让天下看看,鲁国的‘礼’,没丢在公室,没丢在三桓,在咱们儒商手里。”
他指向漆雕启:“技术署归你管,榫卯、音律、筮占、质检,一条都不能错。特别是棺椁的‘仁榫’,用的是信义铺压箱底的百年梓木,楠木为椁,季氏那边我己交涉好,必须保质保量供应——这棺厚近尺,不是为了奢华,是为了昭公示不可撼动的诸侯名分。”
漆雕启用力点头,把手里的木炭条攥得更紧:“夫子放心,我己经让子贡画了‘仁榫’的图纸,斗榫头厚尾薄,楔进去能自锁,拆的时候用木槌轻击就行,三百年都不会松。木工坊开始凿云气暗纹,每一寸都按《考工记》诸侯棺制来。”
孔丘又看向闵损:“仪式署你牵头,哭腔要按鲁音练,更要让雅乐组准备好编钟鼓磬——诸侯丧礼,岂能无雅乐?各国乐师会来观摩,这是咱们的‘公侯之乐’,不能丢了鲁国的脸面。”
闵损躬身应下,身旁的颜回小声补充:“夫子,我己经练会了童声起调,到时候可以领唱,让乐师们好定音。雅乐组的师兄们也在调校编钟,说要让声浪穿透云霄。”
最后,孔丘看向孔鲤:“财务署要公开成本,梓棺、楠椁、陶礼器、玄纁织物,都要写清楚。盈利五成入济丧基金,一成助学,一成给百工——咱们赚的不是丧葬的钱,是‘礼’的钱,要让百姓知道,儒商的‘利’,是用来养‘仁’的。”
孔鲤捧着账簿,认真记下:“夫子,我己经算过了,百年梓木棺要木工十日、漆工五日,楠椁更费料,成本虽高,但季氏迫于压力,己同意承担三成木材费;陶礼器孟氏批量烧制,成本可控;玄纁织物用的是叔孙氏提供的优质麻布,染缸日夜烧着,弟子们轮班织染。”
子路在一旁听得心痒,忍不住开口:“夫子,安保署就交给我!我带百名弟子维持秩序,更要让仪仗队练出军阵的气势——诸侯的灵輴,岂能走得像大夫的丧车?”
孔丘笑着点头,目光扫过满厅弟子——有的在抄仪轨,有的在画图纸,有的在练哭腔,连最小的子贡,都踮着脚在木板上补画榫卯细节。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厅内的空气却透着股庄重的寒意,像诸侯棺椁上那层化不开的冰。
接下来的十日,儒商会馆成了曲阜最忙碌的地方,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公侯之礼”的厚重。
棺椁坊里,百年梓木堆得像座小山——这些木材是信义铺压箱底的珍藏,如今被用来给昭公做棺。漆雕启拿着木尺,逐块检查木材的纹理,指尖划过梓木表面的冰纹,声音严厉:“这块梓木的年轮不够百年,退回去!执政大人说了,要按诸侯规格来,少一寸都不行!”他身后的登堂弟子们,正用斧头、凿子细细雕琢棺身的云气暗纹,木屑落在雪地里,很快积了一层,却没人敢停下——暗纹要蜿蜒如天路,每一笔都不能错,这是诸侯名分的象征。
子贡蹲在一旁,用木槌轻击榫卯,“咔”的一声轻响,榫头严丝合缝地嵌入榫眼,他点点头:“这‘仁榫’成了,三百年都不会松,就算以后迁葬,也不会震到君上的尸骨。”
季氏派来的监工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脸色僵硬——他本想掺些普通梓木,却被子贡的火眼金睛识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年好木,变成诸侯棺椁。
明器作坊的灯火,彻夜未熄——孟氏陶窑的火映得匠人们脸上通红,他们手里的陶土在转轮上飞速转动,很快塑出鼎、簋、豆、爵的雏形。这些不是“庶人安魂”的粗陶碗,也不是“士林哀荣”的仿铜陶瓶,更不是“大夫归祉”的实用铜器,而是严格按诸侯礼器规制打造的陶胎礼器——鼎耳要刻饕餮纹,簋腹要雕回纹,豆柄要缠云纹,爵流要弯如新月。
最资深的明器技弟子,正用细刻刀在陶鼎上雕纹,指尖的茧子磨得发亮:“这纹路要像天书一样繁复,才能配得上诸侯的身份,烧出来要透着青铜的庄重,不能有半点庶民的粗糙。”
陶窑旁,堆着刚出窑的礼器,青灰色的陶胎上,纹路清晰如刻,虽不是真铜,却比铜器更显肃穆,像从周王室太庙传下来的古物。
织染坊里,玄色与纁色的染缸翻滚着热气——叔孙氏提供的优质麻布,堆在染缸旁,雪白的麻布浸进染缸,很快被染成厚重的玄色(象征天)与纁色(象征地)。
一个织染技弟子,正用木杵搅动染缸,麻布在缸里上下翻滚,颜色均匀得没有一丝杂色。
“这麻布要染三遍玄色,两遍纁色,才能够厚重,做旌旗、幡幔才不会飘得像庶民的白丧布。”织染技教习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染好的玄色麻布,对着光看——
麻布致密如绸,颜色深得能吸进光线,比“大夫归祉”用的绸缎镶边,更显庄重。
旁边的裁剪区,弟子们正用墨斗弹线,将玄纁麻布裁成遮天蔽日的旌旗、宽大的幡幔、整齐的丧服,每一件都按诸侯仪轨来,旌旗上要绣“鲁公”二字,幡幔要垂到地面,丧服要缝三重边,这是视觉上对“公侯”身份最首接的宣告。
乐舞与仪仗的排练,更是震撼——孔学私塾大门的礼生技操场上,十余名精通雅乐的礼生弟子,围着编钟、鼓磬排列,编钟的青铜光泽在雪地里泛着冷光,鼓磬的木架上缠着玄色绸带。“起乐!”雅乐组主事一声令下,编钟的清响、鼓磬的沉鸣瞬间炸开,声浪穿透云霄——
这不是“庶人安魂”的零星哭声,也不是“士林哀荣”的简单挽歌,更不是“大夫归祉”的小型乐组,而是诸侯丧礼才有的雅乐,每一个音符都透着肃穆。
大门外,数十名礼生,正穿着玄色礼服,指挥着几百名及门弟子排练仪仗队——弟子们穿着统一的素服,手持木杖,动作整齐划一,“齐步走!”
礼生一声令下,几百人的脚步声落在雪地上,像沉闷的雷鸣,震得积雪都簌簌往下掉。
子路站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诸侯的仪仗,要让季氏看看,就算他们想降格,咱们也能把礼找回来!”
葬日这天,天还没亮,曲阜就被“公侯之礼”的庄重推向极致。
太庙前的空地上,诸侯棺椁停在灵輴中央——百年梓木棺身雕着蜿蜒的云气暗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楠木椁厚重如磐石,仁榫严丝合缝,子贡亲自上前,用木槌轻击棺盖,“咚”的一声闷响,纹丝不动。
棺前摆着明器科烧制的陶礼器——鼎、簋、豆、爵整齐排列,青灰色的陶胎上,纹路清晰如刻,虽不是青铜,却比青铜更显肃穆。
晋使站在一旁,忍不住感叹:“这棺椁、这礼器,才是诸侯该有的规格,季氏想降格,却被儒商补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