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安二年春,户部侍郎陆询舟出任福州刺史,朝廷按礼制调遣护卫五十人护送其赴任。
清晨,赵管家已经装好行李、备好马车,陆询舟抱着陆绥走出陆府时碰巧遇上隔壁出门上朝的摄政公主和驸马。
依晋律:制外官九品已上,父母及子女年十五已上,不得将之官。[一]
陆绥才近一岁,自然能跟着陆询舟离京赴任。
李安衾眸色微动,在那人的身影映入眼帘的那一刻,那颗遍体鳞伤的心再一次被揪紧了。
仲春晨间的阳光明媚得很,她看见长身玉立的士人在大好春光中将幼女抱上马车,小山笑得很温柔,昨夜的经历未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一点伤心的痕迹。
马车中,公主殿下偷偷掀开车帘,在狭窄的视野里,她最后一次用温柔的目光克制却又尽其贪恋地抚过那人。
车夫驾着马车驶离公主府,当那道清癯绝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车帘之下狭窄的视野后,李安衾的心中涌上了不可名状的惆怅。
宁静的早晨,平淡的分离。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像她说:“臣遂殿下的愿。”时,李安衾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
辚辚向前的马车上,公主殿下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昨夜的一切并非噩梦,而是真实的、令人窒息的决裂。
她做不到抛下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去乞怜那人的原谅,于是只能忍下无数次调转马车的欲望。但是李安衾还是忍不住偷想:她这一走,会是多少年?
陆询舟那么爱你,你明知昨夜极有可能是她的气话,只要你不顾一切地回去道歉,事情就还有转机。她对你总是心软的,哪怕再狠心,你亦可乞怜着让她欺负你,把你欺负到合不拢腿,再也夹不住任何一根惩罚用的毛笔,只能让汁水失控般地涌出。
这样,她会消气吗?
李安衾卑微地想着,却不敢回头看看那个与马车渐行渐远的身影。
陆询舟望着消失在远处马车。她记得,自己昨夜亲手摘下了腰间的梅花香囊,将它连同自己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放进了再也不会打开的木盒中。
“四娘子,这几个木盒放哪?”身后的下人从陆询舟的房间里搬出最后一组物什。
陆询舟释然一笑。
“扔了吧。”
她不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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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的车队出了长安,与朝廷派遣的五十名护卫在明德门外汇合。
碍于东禁执事身份隐瞒的必要性,谢无祟只能用假身份加入随行的护卫队中。她同陆询舟出示完令牌,而后用她一贯懒洋洋的调子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
“谢无忧,此行的护卫长。”
坐在车上的陆询舟盯着这位护卫长令她有些熟悉的面孔。
“本官见过你。”
她一字一顿道。
谢无祟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
拜托,你们这对妻妻记性不要太好哇!三年前见过的人现在还能记得,老娘可不想再听你讲一遍陈年旧事。
陆刺史不知眼前之人正是那日参与营救计划的黑衣蒙面人,亦不知她东禁执事的身份,更不知李安衾威胁谢无祟的全程。她只当与这位叫作“谢无忧”的娘子再次相遇是缘分促使。
于是她索性随了谢娘子的想法,笑着点头致意后便拉上车门闭目小憩去了。
熙熙攘攘的长安城外,护卫队各分两支守在赴任的车队两侧,护卫长谢无祟再次检查完各项情况后回到队首利落地翻身上马。
一声鞭响,伴随着紧随其后铿锵有力的“驾”声,赴任福州的车队迎着日出的曙光,于贞安二年二月十九日正式离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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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朝后,李安衾同江鸣川带上年幼的圣人去探望母后。
父皇驾崩时,当初毫不知情的母后在接受一夕之间成为太皇太后的同时也一夜白头。
李安衾自觉对母后有愧,正因为她是这个冰冷无情的帝王家最后的温情,于是所有人都瞒着她,不料真相揭露的那一刻受伤最重的亦是她。